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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逛色情網站逛得正血脈賁張時,撥接突然連不上線了。

忍不住學著對付電視的樣子以四十五度角狂敲電腦主機,不幸地,依舊沒有反應。

心裡焦急,汗流得更多了,電風扇呼呼地吹著我背上的汗水,要乾不乾的感覺非常噁心。

喉嚨發乾,猛灌了口幾乎變成黑色糖水的可樂解渴,正好媽媽叫我下來去開門,我當機立斷馬上把網頁給關了,心虛地匆忙下樓。

果不其然,門外的是來我家吃飯的阿姨。

和平常一樣讓她進來,阿姨卻說有朋友要介紹給我們,把身子挪了挪,喬個位置露出了她後面那位瘦削過頭的中年女子——日後引發諸多問題的顏師姐。

第一次見到顏師姐的瞬間,我就差點打了個噴嚏。

一注意到她,便有種香到異常的味道鑽進鼻孔,讓我鼻子癢到不行。幸好憋住第一個噴嚏後就不太聞得到了。

定睛再看,梳著圓髻穿著暗紅旗袍的顏師姐胸前掛著一串長念珠,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她自我介紹說是修行人,今天來問事的阿姨和她相談甚歡,阿姨就邀請她來吃飯。

聽到這邊的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阿姨請客不在自己家請?

喔,這是因為我媽和她姐黏到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媽媽說,她幼年體弱多病,外公外婆又忙於工作,很多時候都是大她十幾歲的阿姨在照顧,結婚後兩姐妹依舊關係密切,阿姨搬過家後,我們兩家甚至住在同條街上。

我阿姨不太會煮飯,人到中年後又越發脫線,自從會煮飯的姨丈幾年前過世後,我媽放心不下她姊,便常常找阿姨過來吃飯。

哎,總之,我家就像她家廚房一樣。

我招呼她們到客廳坐下,各在兩人面前放了一杯水,跑進廚房問媽媽今天吃什麼。媽媽擦掉額上的汗,說有糖醋雞丁和芹菜炒花枝。

這麼多好料!

我立刻小聲歡呼,沒等媽媽問我阿姨帶誰來作客,就迫不急待地去擺碗筷。

好不容易,人都齊了,總算能動筷子。誰知,顏師姐看到肉,皺眉做了個誇張的表情。

我立刻產生了不好的預感,胃裡一陣抽筋。果不其然阿姨看了顏師姐的臉色,連忙請媽媽把葷菜撤掉。

媽媽一臉不敢相信她姐在說什麼的樣子,半晌才僵著笑臉擠出一句:「姐,你以後要請人沒關係,好歹在我煮飯之前來通電話提醒一下,知道客人不吃什麼,我也比較方便做準備。」

對啊,不早講。好料已經端上桌了還被撤下去很讓人失望你們知道嗎?!

阿姨正要開口,顏師姐就擺出高人般淡然的表情,遺憾地表示自己生來帶天命,又是菩薩的乩身,自小只要聞到葷食就會想吐,請我們見諒。

又說,今天是阿姨捨不得和她相識的機緣,才顧不得我們這邊會有的麻煩,倉促請她來作客,要我們不要責備阿姨。

媽媽聽了,臉色變得十分微妙,顯然是不高興的。但是她天生不愛和人吵架,為了不讓氣氛緊張,還是請我把盤子端進廚房裡。

她自己隨後又跑回廚房去燙了青菜煮了豆干,只淋點醬油就端出來,餐桌上連原先拌了肉燥的青菜都被撤下。

我,一個正值青春期,每天從早到晚喊餓,無肉不歡的少年郎,現在居然不准我吃我最喜歡的糖醋雞丁,使我對顏師姐堵爛的程度瞬間破錶。

我媽一向對宗教沒有太多意見,平常也會拜家裡的祖先和菩薩,但我猜,她現在大概和我一樣在想:阿姨沒事請這什麼奇葩來作客。
****
阿姨他們先我一步吃完了飯,開始大談我聽不懂的東西。什麼,本靈先天靈,該修什麼,怎麼修。

媽媽似乎沒打算殷勤招待不速之客,切完水果放在茶几上後就卸下了女主人的包袱,自顧自拈著牙籤,邊吃邊看起綜藝節目。

因為沒有肉可以下飯,每一口都吃得很痛苦,晚上八點爸爸回家時,我碗底還剩下一點乾掉的白飯。

爸爸一進門,立刻發現了客廳裡的顏師姐,皺起眉頭看媽媽。

媽媽挫敗地搖了搖頭,使了眼神看向阿姨。爸爸搔著後腦杓,重重嘆了口氣。

等爸爸脫了外套去掛,回頭看到了沒有半點葷食的餐桌,連忙轉頭用氣音問我媽:「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媽把盛好的飯遞給他,也用氣音回應:「客人不能吃葷,撤了。忍一忍,等人走了再說。」

爸爸不領情,滿臉責備地高聲問道:「沒有肉是叫人怎麼吃飯?」

聽他這麼說,媽媽瞬間露出火大的表情。夫妻倆沉默地在餐桌旁對峙,情況一觸即發。

我趕緊低頭,往自己碗裡猛夾根本不想再吃的青菜,就怕掃到颱風尾。

至於身為罪魁禍首的阿姨,背對著熊熊燃燒的戰火,依舊談笑風生。

倒是顏師姐注意到了爸爸的視線,對他笑了下,雙手合十點頭致意。

爸爸又皺起了臉,敷衍地回以一笑,走進廚房在流理臺邊站著吃飯。

沒想到他這麼討厭第一次見面的顏師姐。雖然我也不喜歡。


直到我去廚房沖碗時,才發現爸爸把糖醋雞丁吃了大半。

靠,太賊了,原來還可以這樣,難怪他要進廚房吃飯。但是你吃就算了,怎麼可以不留給你兒子!

見我瞪著幾乎被清空的盤子,爸爸心虛地抓了抓臉,拿出塞在西裝褲口袋裡的錢,給我去買可樂。

從店裡吹著口哨回來,正好遇到阿姨和顏師姐在門口十八相送。

我不禁咋舌,在電線桿後面躲到阿姨也走了才進門。


趁爸爸還在吃水果,我先一步回到書房毀滅證據。

打開螢幕刪掉當天的閱覽記錄,把電腦關機後,我這才發現邊上喝到見底的可樂罐口,爬滿了多到噁心的螞蟻。

忍著用幾根指頭拎著罐子衝到廚房去洗,途中螞蟻爬到了手指上,弄得我渾身發麻。

幸好顏師姐已經走了,否則如果她在邊上嘮叨不可以殺生(雖然我不曉得她會不會),我可能會拿罐子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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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幾百公尺外的阿姨這幾年不愛和鄰里串門,也不常帶客人造訪我家,顏師姐顯然屬於例外,然而因為她的來訪僅有寥寥幾次,我著實小看了她的影響力。

等到發現時,我家已經一點點被顏師姐的痕跡入侵。

因為我媽不好意思丟掉姊姊的禮物,阿姨花錢求來的念珠或護符開始出現在各個抽屜的角落。

我家還算好的了。暑假的尾聲,去阿姨家送東西時,玄關見慣的擺設幾乎都變了位置,嚇了我一跳。阿姨說,是顏師姐教她這樣佈置的。

當天剛好遇上表姐夫婦帶小孩回來看阿姨。

在表姐和阿姨在廚房煮飯時,逗著女兒的姐夫悄聲告訴我,前陣子小孩準備要報戶口時,顏師姐受到阿姨邀請跑到他家。

一見面,先是把小孩的臉誇獎得未來必定功成名就,然後把其他算命師提出的名字批評了一頓,再來拿出紙筆說要請菩薩親自為孩子取名。

姐夫婉拒多次,都勸不動岳母。直到表姐嚴厲打斷正準備起乩的顏師姐,堅持要按原定名字報戶口才把她擊退。

阿姨想請菩薩賜名的偉大計畫最終未果,事後母女為此吵了一架。聽到這裡,我鄙夷地想:顏師姐真愛管閒事,什麼都想參一腳。


但是我錯了。把顏師姐的話奉為聖旨的阿姨,才是最麻煩的。

原本氣氛還算和樂的飯桌,在阿姨唐突地提起「顏師姐等會兒要過來指點我的修行」後,立刻變得尷尬無比。

表姐氣得臉色逐漸發青,手裡捏著筷子一動也不動。直到坐在高腳椅上的外甥女拉了拉她的手指,她才回過神來。

本能地察覺衝突一觸即發的姐夫,吃過午飯後就藉口有事,匆忙帶著妻兒逃之夭夭。至於我,則不幸被阿姨留住了。

阿姨邊洗碗邊大聲抱怨,表姐夫婦最近都像蜻蜓點水一樣,剛回家立刻就走,去外地讀書的表哥對她說的話也很沒耐心。

我站在廚房裡支支吾吾地附和,腦子裡正拼命在想藉口脫身時,阿姨突然回頭對我說:「其實今天我家要舉辦聚會。」

她的眼神游移,看起來有些不安:「阿姨平常很少招待客人,又是第一次邀請顏師姐以外的修行人來家裡,想要有個熟人陪我,阿弟你願不願意留下來陪阿姨?」

我聽了差點沒暈倒。既然會怕,別請人來不就行了,阿姨你到底在幹嘛啊?

雖是這樣想,爸媽經常說男孩子長大了要保護女性,我阿姨又一向兩光,實在讓人擔心。

我好歹是個男生,體格已經超過一六零了,也小有肌肉,反正也不會有人敢對我怎樣,還是先留下來看個狀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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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接到電話,阿姨就出門去迎接了。留我一個人在客廳裡閒得發慌,忍不住瘋狂轉台。

阿姨走後不久,背後跟著一群人回來了。為首的顏師姐一身米白唐裝衣褲,胸口掛著念珠,帶著幾個和她類似打扮的男女。

一時之間客廳了充滿檀香的味道,讓我鼻子好癢。

顏師姐率先介紹自己是某菩薩的乩身,另一個叔叔說自己跟某某大天使和關公有交情,在領天庭的旨辦事。還有人說自己定期去大廟裡會神明老友。

我聽得差點笑出來,趕緊把視線集中在八點檔的午間重播上,由於好奇心,耳朵還是忍不住豎了起來。

當他們吹噓前世和互誇彼此靈氣的時候,實在讓我尷尬得要死。不過故事裡又是見神明又是鬥法,只要不追究細節真的滿精彩的。

講著講著,輪到了顏師姐。

她說,自己的先天靈,也就是靈魂前世,是XX神。曾經率信眾斬了無數私佛,無奈某次救人時犯了天條,被貶了神職,投胎又回到這世間從頭修行起。

哇,真是可歌可泣,寫成小說可能會賣吧。

轉頭看了看阿姨陶醉的樣子,我頭皮一陣發麻。值得慶幸的是,那群忙著分享小故事的人並沒有積極向我搭話。


話題告一段落,主導場面的顏師姐喝了口茶,又說:「每個人的本靈都有前世。

先天靈的緣份,會決定今生跟隨何方神佛比較有利修行。」

可能是錯覺吧,說的時候她似乎偷看了我一眼。

顏師姐示意大家拿阿姨練習看前世,輪流點評。

整理一下流程大概是這樣的:阿姨最早一世是天宮的看爐仙童,前前前世是某草原部族的公主。

還有個說她前世是望族的小姐,和人投水殉情,戀人承諾今生再聚一定會娶她,暗指我已經去世的姨丈。

喜歡看廉價言情小說的阿姨,想當然被捧得臉色泛紅飄飄欲仙。

等全部人都說完了,她仍意猶未盡,抓著我轉頭問顏師姐:「能不能順便幫我外甥看看?」

顏師姐作高深莫測的慈悲狀,含笑點頭。

「我……我就不用了吧!」

羞恥心還健在的本人,在聽到某師兄說我其中一世為漢朝大將軍時,就開始試圖掙扎。

途中阿姨為了按住我,指甲一直戳進手臂裡,又癢又痛。


因為這個聚會,我真是受盡折磨。

回家時天都黑了,剛好那天爸爸準時下班回家,爸媽一起逼問我送個東西遊蕩去了哪裡。

我和他們說了事情經過後,媽媽陷入沉默,半晌才告訴我,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就說家裡有急事,趕快回來。

我抓了抓臉頰:「可是阿姨第一次邀請人來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我總不好放著她不管吧?

爸爸搖了搖頭,嚴肅地看著我說:「雖然這樣講很難聽,但你阿姨是在騙你。」

這話太突然了,我驚訝地說不出話。

我爸見我沒反應,又補充道:「你媽上次也被用同樣的藉口留下來聽了一下午的講道。沒想到她還會故技重施。」


阿姨雖然有點......那個,但她從小一直滿疼我,我不覺得她會想害我啊。

只是,聽爸爸這樣一講,又回想起那天下午的阿姨,我也開始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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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放學,學校裡依舊滿熱鬧的。有人在挨老師的罵,也有人在訂正考卷或在球場打球。

至於我,我在和坐我前面的朋友說最近遇到的事情。

「嗯......我也搞不懂,而且我等一下有補習,沒辦法陪你講太久。」我朋友跨坐著椅子,手肘支在椅背上無奈地說。

也對,我們都只是國中生而已,怎麼能理解這種莫名其妙的世界觀呢?

「這樣啦,我去幫你找個腦子靈光的人問問好了。」朋友說著,跑去隔壁班門口大喊:「吳立委你在嗎,我朋友有事找你!」

我差點噴茶。

「那是什麼,綽號?」擦了擦嘴,我問。

我朋友走回座位,正拿起鋁箔包,聽我這麼說,露出了一臉失笑的表情:「不,那是本名。」

哈?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聽到的話。太猛了,怎麼會有父母給小孩取這種名字,是希望小孩很會打架嗎?

「安啦,吳立委頭腦很好,聽說入學時還差點進資優班。

而且他滿擅長聽人說話的,很多人有煩惱都會去找他聊。

你等一下喔,就把跟我說過的部份加減說給他聽,看他會有什麼想法。」

我朋友咬著吸管說他要先去補習,把位置預留給隔壁班的「立委」,和我道聲再見,揹起書包就瀟灑地走了。

我扯著嘴角向他的背影揮了揮手,抬頭看見門口走進一個清秀的男同學。

來人看起來就是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沒有戴眼鏡,但肯定適合戴眼鏡,戴了之後絕對能當選班長。


他走到我面前問:「有事找我的人是你嗎?」

看我點了頭,吳立委便準備在我面前坐下。

我本來以為他會側坐在椅子上,偏頭對我說話,沒想到他直接把椅子搬起來轉了個方向,正對我的桌子。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吐出一句:「……走的時候記得恢復原狀。」


第一眼,我認為這個人絕對和我個性不合,不過立委其實滿好說話的。

他沒有擺什麼架子,冷靜地聽我全部講完,才開始進行分析。

「我覺得,你阿姨的朋友是不是把你家當成傳教目標了?」

立委把手肘撐在桌上,手指交叉合攏在嘴巴前面,眼神銳利,擺出一個威嚴的姿勢。

喔喔,這樣一看,感覺他比顏師姐有高人風範耶。

我內心感動,嘴上姑且回答:「她沒有強迫我修行之類的啊。」

他淡淡表示:「只是還沒有到那一步而已。畢竟凡事都要按部就班。

讓人跟隨她修行,也是為了進入下一個階段,方便賣東西給信徒斂財,或者指使信徒來滿足虛榮心。」

我想起阿姨送的護身符,覺得他說得有理。

立委繼續說道:「我是這樣推測的。你媽媽不擅長拒絕,所以讓她聽講道,但是沒有效果,她們才轉移目標。」

他話鋒一轉:「至於你,你是小孩,就給你聽有趣的故事吸引注意力,讓你下次會想再來,久了可以讓你去勸誘家長。」

我聽了差點捶桌子,但想到這樣反而會顯得更幼稚,只好忍了忍閉緊嘴巴,拿起寶特瓶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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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了個方向,繼續問道:「那個顏師姐說,她認識很多通靈人,這樣很普通嗎?」

立委訝異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才說:「……只要身在圈內就會有同行。

我爸也有認識宗教界的人。但是他從來不主動介紹這類人給親朋好友,也沒有帶來家裡過。」

沒想到立委的爸爸也是修行人,世界好小啊。我搔了搔頭:「那些特殊體質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容易就群聚在一起啊?」

這問題似乎難倒立委了,只見他以食指點著桌面,低頭喃喃自語。

漸漸的,吳立委的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

我吞了口口水,握緊雙手等他的下文。

只見他直起身子大聲地說:「因為替身使者會彼此吸引!」

我嚇得一個後仰撞在椅背上。

環視教室,有人在看著我們偷笑,使我耳朵一陣陣發燙。

有些人則露出奇妙的微笑,和立委交換一個視線。他對那些人點了點頭,也回以笑容。

這到底是什麼暗號,難道只有我落伍不知道?

心裡有幾分不是滋味,我立刻問道:「什麼是替身使者?」


我本以為吳立委會酷酷地告訴我『這你不用懂,和你沒有關係。』

誰料他清了清喉嚨,有些緊張地反問:「你想知道嗎?」

「呃、我就是好奇……好,你講。」

得到我的同意,吳立委一臉如魚得水的樣子。

他打開筆記本,在上面畫了一個火柴人和一個等高的橢圓形:「這是來自一部叫做『JoJo冒險野郎』的漫畫的概念。

替身是生命能量形成的,等同自己的投影。具備特殊能力,也是感官的延伸,後期設定裡,可以確認到有別於本體的自我意識。

就像那個顏師姐,照理說『本靈』就是她的靈魂、深層的自我,她卻可以在清醒的狀態下驅使『自己』,還可以和其交流、透過祂擴展見聞,很奇怪對吧?」

我就像面對顏師姐的阿姨一樣,完全被唬住了,只能默默點頭。

「不過,想成替身,就會覺得很合理了!」他得意地說。

雖然沒有完全聽懂,我依舊不由得發出感嘆聲,小聲地拍起了手。

喘了口氣,見我還有興趣,他又說:「最適合入門的是首次出現替身設定的星塵鬥士。
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去問我爸能不能借你第三部漫畫。」

語罷,立委一臉神往地呢喃:「我最早開始迷JoJo冒險野郎是因為看了星塵鬥士的錄影帶。不知道其他部會不會有天也做成錄影帶……」

「錄影帶和漫畫有什麼關係?」我一頭霧水。

立委一本正經地試圖向我解釋:「星塵鬥士的卡通錄影帶是以JoJo第三部漫畫為原作改編的……」

「卡通錄影帶其實有漫畫當原作?」我大驚,忍不住打斷了他。

「沒想到一切要從這裡開始。」立委搖了搖頭,狀似遺憾地看我,眼睛卻在發亮。

當我察覺到他眼神的意義時,已經來不及了。

結果那天,我拿著立委撕下來給我的筆記紙上畫的「喬什麼家」的族譜回家時,已經忘記要問他,顏師姐她們說會看前世到底是不是騙人的。

我自己在示意圖旁邊的空白處歸納了一下結論:

『一、顏師姐想利用我拉攏其他家人,讓我們成為能為她所用的信徒。

二、修行人也適用物以類聚的法則

三、吳立委說有機會要借我漫畫。』

正要把原子筆蓋起來,發現少寫一條,我連忙在第二項的尾巴加註:『顏師姐或許是替身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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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顏師姐開始在阿姨面前展示神通,說中很多阿姨身邊發生的事情後,阿姨對於聽從她的指示越來越熱衷。

在中秋節前幾周,月餅災情開始氾濫的時節,顏師姐終究把手伸進了我家。

那天,從學校回家後,我從小看到大的那尊菩薩不見了。

原來,顏師姐告訴阿姨,我家拜的菩薩是個空殼,導致有外靈佔據。

於是阿姨趁著爸爸出差時來到我家,表示她就是受到我們家菩薩的影響才會長期失眠和氣虛,還好顏師姐想辦法幫她化解。又說佛像入邪之後還會造成更多的危險,應該快點處理掉。

我媽反駁,那尊菩薩是她和爸爸一起搬進新居時外婆外公幫忙選的,誠心拜了這麼多年,實在不願相信裡頭住進了壞東西。

阿姨罵她頑固,轉述了各種恐怖的故事,途中顏師姐還打了電話親自遊說,繞得我媽頭昏腦脹。

到後來,我媽被她們說怕了,為了家人平安,儘管不捨還是狠下心把菩薩交給自告奮勇幫忙處理的阿姨。

那是一尊造型雅致的白瓷佛像。雖然我並沒有特別虔誠在拜,看到白菩薩從原有的位置上消失,心裡還是很不習慣。


代替白菩薩被顏師姐帶來我家的是一尊金光燦爛的黃銅佛像,比原本的體積還大了一圈,看起來就很重。

顏師姐指示同行的幾位師兄把新的菩薩安置好後,交代我媽,這是她服侍的菩薩,要用她提供的香每天按時供奉,才會靈驗。


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嗎? 錯,麻煩才正要開始。

本來我家只在初一十五才會點香。線香的味道散掉之前,家人也會出門散步或關在房間裡,等屋內通風個一陣子。

自從顏師姐要求每天早晚都要焚香,我就倒楣了。

新菩薩來了之後,才燒了兩天的香,屋子裡就徹底遭到汙染。無論怎麼努力通風,還是聞得到香的味道,讓我不停打噴嚏,眼睛也腫得睜不太開。

我媽看我可憐,就按以前的習慣改回雙手合十來拜。她說:「顏師姐又沒有天眼,總不會知道吧?」


此時我倆都沒料到,她這句話竟然一語成讖。

幾天後,顏師姐在聚會上要阿姨提醒媽媽別忘記早晚燒香,阿姨當場覺得臉上掛不住,跑來家裡責怪她。

我媽聽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忍不住反問阿姨,難道不會覺得顏師姐知道這些事很奇怪?

誰料阿姨竟得意地對我媽說,顏師姐擁有天眼通,連她在家時瓦斯忘記關燒焦了鍋子都知道,這種事對顏師姐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且不論阿姨有多健忘,總之,她只覺得顏師姐厲害,完全聽不進我媽的勸。

於是,拜顏師姐所賜,我家又變回了香煙瀰漫的慘狀。可悲的是,短短的一周內,我竟養成了回家前戴上口罩,平時緊鎖房門的習慣。

唉,這裡明明是我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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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出門和朋友打球後,一身汗水淋漓心情暢快地回了家。然而剛進玄關,我就感覺到家裡好像「有誰很不高興」。


即使進門前戴上了口罩,刺激性的煙霧仍使我鼻腔陣陣作癢,在打噴嚏的衝動之前,先襲來的卻是頸後的刺痛感。


「媽,是不是顏師姐今天又叫阿姨傳話了?」我隨口問道,把背包丟到沙發上,坐下來開始脫襪子。

「……媽?」我又喊了幾聲,屋裡卻始終沒有回應。

往廚房和主臥裡看了一眼,媽媽不在。我猜她人可能在神明廳裡,進去一看,依舊一個人都沒有。

那天剛好是農曆初一,已經拜完祖先了,供品還沒撤走。其中幾道菜大概會變成今天的晚餐。

我正在桌前研究菜色時,忽然注意到供在菩薩前的香還在冒煙,祖先牌位前面的線香卻從中折斷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摸不著頭腦地走出神明廳,才發現自己還抓著臭襪子。


晚飯時,我和我媽講了這件事。媽媽苦笑道:「大概是祖先不喜歡燒給菩薩的香吧。」

她無奈地表示自己也不喜歡,因為比以前燒給神明的線香還要貴,如果往後每天都要燒,肯定需要繼續向顏師姐購買,費用就更可觀了。

至於味道為什麼這麼嗆,顏師姐向她表示,這種香兼有驅邪作用,聞起來烈一點是正常的。

「我看驅蚊還差不多。」我這麼說完後,媽媽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兩個說著顏師姐的壞話,同仇敵愾,餐桌上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誰料好景不常,當天稍晚我偷用電腦,被我媽抓到了,她氣炸了。

……好吧,不只是偷用電腦的緣故。

那時我媽想喊我去洗澡,一直沒有回應,上樓後在房間沒看到我,就去書房找偷用電腦的慣犯。

不幸的是,我沒有注意到她上樓,依舊沉迷在網站的內容裡。

發現我在看什麼後,她又急又驚,臉色漲紅地罵:「你是小孩子怎麼可以看這種......」

我嚇得彈了起來,趕緊鑽到桌子下把主機強制關閉。

支支吾吾地試圖辯解時,我媽激動地念個不停,完全沒打算聽我說。

頓時,一股難以控制的怒氣衝上腦門。我臉上發燙,扯著喉嚨大吼大叫,最後撂下一句同學之間常用的髒話後便衝出了書房。

躺在被窩裡,雖想立刻睡著,心臟卻不聽使喚地狂跳,耳鳴轟轟作響。

翻來覆去好幾分鐘,當睡意終於來襲的時候,我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路過房門前,徘徊了一陣子才緩緩走下樓梯。

結果,當晚我還是失眠了。


隔天早上,媽媽眼眶有點紅,卻沒再提起昨晚的爭執。

晚餐的飯桌上她已經表現如常,只是,爸爸的書房想當然地被上了鎖,鑰匙不知道藏在哪裡。

雖然被減了零用錢,我是不會為這件事道歉的。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在這煩悶的日子裡,唯一的好消息是,周一午休時,吳立委說他爸同意借書給我。他說放學後要帶書來我家,問我家的地址。

「你要帶來我家? 可是我家到處都是線香的味道......」我遲疑道。

吳立委反問:「你房間裡總不會也這樣吧?」

我搖頭:「我房間沒有窗戶通風,所以房門總是關著的,倒是還好。」

「那不就得了?」他一臉不在乎地說。


望著吳立委離去的背影,我困惑地對我朋友抱怨:「我實在搞不懂他。」

卻被我朋友說:「我才搞不懂你們。你不是問他家裡的事情,為什麼會變成借漫畫?」

兄弟,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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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讓拿著一大袋漫畫的吳立委進來時,他往門裡探頭,開口問道:「你媽現在在家嗎?」

「不在,怎麼了?」我聳了聳肩,示意他進來。

「……沒,只是隨便問。」語罷,他踏進玄關,立刻驚嘆:「哇,味道好嗆。」

我心想:我可是早提醒過你了。

這個時間,香剛點完不久,我媽通常在外面散步,等她回來吳立委大概也走了,倒省了解釋的功夫。

我催促吳立委先上樓去我房間,自己在廚房拿了飲料才過去。

迅速把房門關上免得煙霧跑進來,轉頭一看,吳立委已經背靠我的床席地而坐,打開漫畫看了起來。

見我來了,他抬起頭對我說:「你可以先看第一回。我這本第十六卷等於是第三部的第五集,等你看完前四本再跟我要。」

我再度聳了聳肩,向他遞出可樂。殊不知吳立委接過可樂時,竟露出遺憾的神情。可能他不喜歡碳酸飲料吧。

好心問吳立委要不要喝別的,他打起精神問:「有什麼飲料?」

聽說是豆漿,他就閉上了嘴,默默地把易開罐拉開。

「要不然你到底喜歡喝什麼? 」我無奈地問。不過吳立委並沒有回答。

我只好也去拿漫畫來看。

袋子裡堆著滿滿的單行本,讓我想起家裡附近診所的書架。

從小到大,只有等待看診時才有機會翻上幾頁過期的漫畫週刊。第一次有機會完整閱讀一部作品,還真得感謝吳立委。


書房裡除了翻書聲一片安靜。

埋首漫畫,回過神來喉嚨開始發乾,趁著看完兩本,剛拿起可樂喝了一口,背後便傳來吳立委久違的話聲:「昨天晚上重溫內容,一直沒辦法出戲。

剛才到你家門口時有種被人看著的感覺,我差點以為是敵方的替身使者出現的前兆哩。」

「你也太誇張了吧?」我笑了出來。

「別笑,等你看久了也會變成這樣。」吳立委斬釘截鐵地預言。說著,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有幾分遺憾地向我告辭。

跟在吳立委後面下樓時,他還滔滔不絕地聊著劇情,描述第十五卷裡主角他外公使用電視念寫時,反派忽然出現在電視上的一幕。

「那真的是很經典的場面!」他興奮地說著,面向樓梯擺出右手點著額角,左手指向空中的姿勢:「你這傢伙,現在正在偷看吧!」

我眼皮跳了一下,連忙乾笑道:「嚇死我了,別開這種玩笑……」

忽然間,某處傳來倒下的聲音。

差點踏空的我穩住腳步,扭頭望向吳立委。他尷尬地放下無意中指向神明廳的手指。


捂著口鼻穿過殘留著香煙的房間,我看到黃銅菩薩向後倒去倚在牆上。

吳立委一聲不吭地越過神桌上的其他東西,逕自把手伸向菩薩。

愣了一下,我也趕緊幫忙把菩薩扶起。

該說不愧是金屬製品嗎,兩個體格不算差的國中男生,居然頗費了點力氣。


筋疲力盡地走出房間時,吳立委的肚子忽然響了起來。

他臉上一僵,趕緊為自己辯解:「平常這時候差不多是我阿嬤煮好飯的時間了。」

我也看了下手錶,訝異地發現:媽媽這時竟然還沒到家。

從家裡堆積如山的月餅禮盒撈出幾個果腹,順便向吳立委推銷時,他毅然決然地重申想回家吃飯的意思,逃跑了。


洗掉手上月餅的油膩,我擰了條濕毛巾冷敷有點張不開的眼睛。回房間打開漫畫來看,果然有他說的那一幕。


聯想到菩薩倒下的事情,我心裡感覺有些不舒服。

這時,樓下忽然傳來開門的聲音。我翻身而起,匆忙把裝漫畫的紙袋藏進衣櫃。

吃飯時,我沒有和媽媽提起稍早發生的那件事,自顧自地在腦中沉思:
如果當時沒有發生地震,這麼重的菩薩,到底是怎樣才會自己傾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那晚我一直睡不踏實,清醒之前,還夢到自己在黑暗的監控室看著無數的分割畫面。

每個畫面裡都是一尊放在神桌上的黃銅菩薩。

我的手邊還有幾個可樂空罐跟一台小電視,是附近停車場的警衛常常用來看XX劇場的那種。

忽然,手邊的螢幕閃爍了一下,吳立委浮現在電視機裡,擺出奇妙的站姿對我說:「快看,她就在那裡!」

還沒想起「她」是指誰,我便慌忙轉頭。

剎那之間,視野所及的螢幕隨著菩薩一尊接一尊地向後倒下,紛紛熄滅。

最後被我的目光捕捉到的,是顏師姐閉著眼睛在我家神桌上坐禪的畫面。

這是在幹嘛?

正在困惑時,螢幕裡的顏師姐忽然張開眼睛望了過來。

她冷笑著說:「你這傢伙,現在正在偷看吧。」

「在偷看的是妳吧!」夢裡的我憤慨地反駁道,拿起手中捏著的空罐用力向她砸去。

等我徹底回過神來,已經是在鏡子前刷牙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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