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巡迴

1.【掛畫】

一回老家，就發現四壁米白，梁柱也是仿巴洛克式的客廳裡，藍綠色調的畫被換成一幅金框紅牡丹，俗得叫人直翻白眼。

鋪大紅桌巾，傳統色彩濃厚的廚房裡，菜櫥頂端反倒掛了一大幅氛圍夢幻，粉彩色系的夕日帆船。

畫本身是不醜，但沒考慮到與環境的協調，好歹把帆船那幅掛在客廳，顏色還比較搭吧?

起初心裡瘋狂吐槽大伯父的審美觀，但後來得知，以前掛在客廳裡顯得品味很好的畫，其實也是伯父年輕時選的，忍不住為時間催人老的威力而顫慄。

且寫下這件事聊以自戒。

2.【老灶】
老家的房子是三十多年前興建的，那時廚房裡不僅有現代的瓦斯爐台，還有一座貼著白色磁磚，黑鐵灶門的大灶。每逢過節，阿嬤都會用來炊蘿蔔糕，蒸發糕與粽子。

在阿嬤病倒，大灶閒置後，周遭仍舊長年堆積著木柴和報紙。或許是受不了廚房的亂象，想騰出空間活用，今年大伯父終於請人把灶敲掉，增設了置物架。

立意本是好的，但是大灶在廚房待了三十年，已經與背景融為一體，沒有人想過要特意幫它拍照留念。想到再也看不到那口灶了就好傷感。唉，在這間屋子留下的童年回憶又少了一個。

3.【別人的家務事】

這幾年，二堂哥的家務事總在家族聚會上被拿出來熱議。當然，被罵的不是二堂哥。

作為三十過半的成年人，結婚是隨波逐流而非自己考慮的結果，快要分手了卻因為小孩勉強維繫，本身就極不可思議了。與配偶發生齟齬後，向爸媽告狀，覺得子女受委屈的父母又各自邀眾壯大聲勢，以致演變成兩家大戰，更是讓人傻眼。組建家庭原來是如此兒戲的事嗎?

再細聽詳情，堂哥並沒有想像中的無辜。幾次見他輕巧幾句避過了自身顯著的缺失，旋即開火砲轟另一半的行徑，讓我無法一面倒的同情他。

偏偏老一輩挺自己人，是非什麼於親緣之前都在其次，每每於客廳裡高談闊論為他抱不平，批評的用詞之辛辣，護航的邏輯之奇葩，讓人不忍卒睹，作為中立的少數派只好找地方讓耳朵避難。

俗話雖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現在的家庭型態，維持婚姻已經不是唯一正解。趁小孩還年幼沒有印象時，下定決心結束一段不健康的關係，大概是這對夫妻結婚以來最讓我贊同的決定。

4.【假想敵】

老家一帶有點荒涼，為了安全起見，入夜後的健走經常和媽媽或弟弟結伴同行。

初一晚上，母子三人正在邊走邊聊時，路旁的小工廠裡突然傳來狗吠，嚇得我一陣驚跳。

我生性怕狗，一個人散步時從不敢貿然靠近那裡，現在雖有同伴壯膽，還是想盡快通過該路段。

沒想到好奇心旺盛的媽媽居然提議一探看門狗的面目，拉著我們兩個往小工廠走去，讓我差點暈倒。媽，你難道不知道好奇心會殺死貓嗎?!

提心吊膽等著幾乎可以把鐵鍊扯斷的大狗登場，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隻勉強算中型犬的小不點。

媽媽指著狗說:「你看，牠很老了，眼睛有嚴重的白內障，耳朵應該也聽不太清楚了，又沒什麼力氣，只能往外面亂吠。」

真相大白，多年的假想敵居然是這番可憐兮兮的模樣。啞然之餘，又有些悵惘。

我想，往後自己大概不會再害怕經過那裡了吧。

5.【本日宜出行】

兒童體力有限，不耐長距離步行，若沒有人開車，過年只能困守家裡。

今年媽媽忽然突破盲點，發現家裡兩個死小孩早就不算「兒童」。鬧區就在兩公里外而已，對我們來說完全是徒步能走到的距離。

初二大家都開車出去了，她不想煮飯，於是邀我和弟弟一起散步去鎮中心的麥當勞。

睽違了數天的外食讓人雀躍，當天陽光燦爛，也非常適合活動筋骨。

往返一共走了超過四公里。輕易地做到了以前沒想過自己能做到的事，心境煥然一新，十分舒暢。

6.【秘密基地】

雖然也喜歡熱鬧，過年時，最叫我煩惱的是缺乏可以獨處的空間。

沒想到初一中午，上三樓喊弟弟吃飯時，竟發現了新天地。

分家後，老家三樓的神明廳被改建成可席地坐臥的客房，還放了一張單人床。三樓又只有兩位堂哥共用對門的房間，閒置的客房儼然是個秘密基地。

作為第一發現者，起初弟弟不太樂意有人闖入自己的地盤，面有難色。待我們兩個隔著床鋪各自埋首電腦後，實則與獨處無異，倒是相安無事。

多虧如此，之後幾天不用再忍受客廳的喧鬧，總算可以專心畫我的賀年圖，畫累了還可以在床上滾一滾。

真要勉強說秘密基地有哪裡不好的話，就是門鎖還停留在神明廳時代沒有換掉，為了防止外人從三樓露臺入侵屋內，只能由房間外側鎖上。

有個好笑的插曲是，因為我們用電腦時總是關著門，直到初三堂哥才發現他們房間對面躲了兩隻小老鼠ww

7.【茶會】

奶奶還健康時，每日按午晚兩頓到附近藥局泡茶。客廳裡的電話響一聲就掛斷就是茶會的提醒。被阿嬤帶大的我自然也是茶會上的常客。

今年初一散步時，看到鐵捲門沒拉下來，就進店和他們拜年。

架上的成藥大半已經撤下，只剩下玻璃櫃裡還放著商品，店面顯得非常蕭條，所幸店主夫婦看起來身體還算健朗。要不是時疫流行，往年春節他們總是安排出遊，初三前是不在家的。

初四準備北上了，又去和他們告別。逕自入門後，客廳和店裡都空蕩蕩的，從廚房傳來了話聲，我便從窗口探頭喊人。店主聽到聲音，立刻招呼站在客廳裡的我進來喝茶。

店主夫婦以外，同席的還有住在對街的一位阿婆，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主客已經圍了桌子的三面，我來就湊齊四個人了。(又不是麻將三缺一XD)

聊了一下時事的話題，交代阿嬤的變化，也和他們分享自己的近況。大約續了兩杯茶的時候，各自有事，茶會就散了，彼此相約有空再聚。

8.【阿嬤】

阿嬤好不容易復健到可以走路，自從前年中風後病情又急轉直下，現在除了起來坐輪椅的時間，幾乎整日臥床。

舌頭轉不太動，也沒力氣給予其他反應，因此阿嬤總是安靜地凝視來探望她的人，讓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否清醒。

唯獨媳婦裡和阿嬤最投緣的媽媽去探望時，她的反應比較大，會喊媽媽的名字。(明明以前她在台北時我也常去看她，為什麼就沒有喊我的名字嘛。是因為我台語很爛聽不懂阿嬤說什麼，所以她嫌棄我嗎?QuQ)

大概是長年相處的默契，媽媽對阿嬤腦內資料庫對應的詞條知之甚詳，所有晚輩裡，只有她能準確為阿嬤口齒不清的訊息解碼。雖然無法和媽媽一樣找到可以和阿嬤聊的話題，每天我都會輪流去捏捏她的手，坐著和她大眼瞪小眼，到初四那天，她精神好轉，總算認得出我了。

腆著臉湊到耳邊撒嬌問她:「阿嬤，我可愛嗎?」，她似笑非笑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緩緩點頭，讓我十分得意(?)，又跟她說了我去藥局喝茶的事，告訴她老友都很掛念她，就不知道她聽進了多少。

那天她不只多說了幾句話，還非常喜歡動腳。

一下子想要把腿蹺到床上，一下子想要放回地上或輪椅踏板，阿嬤你好忙啊w

9.【不識相】

初四下午忙著打包行李時，忽然發現弟弟失蹤了，徒留滿床還沒收拾的雜物。

問媽媽，她說:「你堂哥要去搶小孩，阿弟被帶去當打手了」，把我嚇了一跳。(我媽真的很愛亂講話)

再問，她才告訴我，堂哥去老婆娘家接女兒，為了應付高承載管制，把我弟抓去車裡充人頭，不是真的把那隻弱雞帶去打架啦。

我鬆了口氣，轉頭又擔心白目的我弟會說什麼話，把情況弄得更糟。

正坐立不安，嘴上和媽媽亂侃「阿弟被賣去堂嫂家我看不會回來了」的時候(?)，他們終於到家了，氣氛居然沒有想像中的沉重。

直到堂哥跑來和我吐槽，才解了我的疑惑。

原來，當兩家人不歡而散，堂哥準備驅車離開時，我弟突然尿急，衝進去和親家借廁所，瞬間破壞了肅殺的氣氛。雙方透過對他的傻眼達成了短暫的和平，還真要感謝他的不識相發揮得如此之妙。

至於我真正的心聲，當然是:
這尷尬時刻wwww你www就不能忍一下嗎ww不行我真的www笑得肚子好痛wwwwww

10.【小朋友】

三歲的姪女習慣老家之後，逐漸恢復原本開朗的個性，精力旺盛地到處和人打招呼。我爸被喊叔公，應該被喊嬸婆的我媽卻被喊了阿姨，美得她呢!

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一邊代替看護姐姐坐鎮房裡盯著阿嬤時，姪女突然從門口探頭，和我說:「姑姑哈囉!!!」

我頓時控制不住嘴角，險些爆笑。

看她還沒有要離開的樣子，我便向她介紹了阿嬤，這時幾個長輩也來湊熱鬧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試圖讓這對曾祖孫對彼此留下印象。正在學記長輩稱謂的姪女反應很快，沒一會兒便中氣十足地說:「阿祖哈囉!」

那天阿嬤精神比較好，對她點了點頭作為回應，表情看起來也滿開心的。

和姪女說阿祖聽到了，她心滿意足地跟著人群離開房間，沒走幾步轉頭又跑回來，連喊了幾聲「姑姑哈囉」「阿祖哈囉」才蹦蹦跳跳地回去找她爸。

剛開始有人說姪女和我三歲時長的很像時，我雖覺和照片裡的我有幾分相似，心裡卻不以為然。熟絡起來後，大概是心理作用，再定睛一看，竟開始覺得她長得親切，與照片裡三歲的我像極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