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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插隊的文。

氛圍較壓抑,和現實中一切真實事件與人物沒有關係。包含讓人不快的描寫,請慎入。
...........

回想起來,事情轉壞的開端發生在下班返家的夜路上。住商混合的街道上正熱鬧,充滿各種餐飲店火力全開的噪音和路人交談的話聲。加班前已經吃過飯了,足以抵抗混合著油煙的食物香氣,反倒是油煙味,在飽腹後聞起來更為顯著。
 
突然間他本能察覺到有種幾乎聽不到的簌簌響動。低頭一看,是路邊爬過一隻肥壯的蟑螂。對那佈滿油光的背部皺眉,他猶豫著要不要在此處了結牠的生命。
 
正煩惱著,他看見蟑螂向小吃店門口爬去,瞬間「啊」地小聲叫道。與此同時,隔著落地的窗玻璃,店內的角落也爬出一隻蟑螂。
 
恐怕剛才的蟑螂正是其中一家小吃店爬出來的。
 
既然如此,也沒必要為小吃店的風評擔心,蟑螂從哪裡來就讓牠從哪裡回去吧。他沒有興趣再阻攔,只是默默看著蟑螂的去向。
 
店外的蟑螂向店門移動,店內的蟑螂也向店門移動。牠們在門縫下簡短地碰了下觸鬚,以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擦身而過。等回過神來,店裡的蟑螂已經爬過自己的鞋面,他忍不住大聲罵道:「幹!」
 
路邊的人茫然轉頭看他,讓他心裡煩躁更甚。他做出假笑,點頭打了招呼,快步穿過這條街,往目前租的房子走去。
 
爬上好幾層的樓梯,三十前半的年紀,坐了整天辦公室不免有點氣喘吁吁。
 
轉開鑰匙進門,巡視一遍房間確認沒有人來找過他。他走進廚房,例行檢查冰箱。裡面的東西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但可能要趁早多包幾張報紙。
 
把從房東那裡拿到的剩菜倒進保鮮盒用蓋子蓋好,等一下把盤子洗乾淨還她。
 
冰箱原本已經放著的東西太礙事,他把塑膠袋塞到後面,小心的不讓包裝擠破,然後騰出位置把保鮮盒塞進去。
 
反正最後那盒菜大概也不會記得吃,只會放過期限被他倒進垃圾袋,和前女友留在他住處的私物一起扔掉。
 
或許因為睡前心情極差,那天晚上,他夢到了虛空中浮現了前女友那雙纖細的手,彷彿兩隻雪白蜘蛛,在一架鋼琴上不停舞動,彈出來的卻不是音樂,而是她對他人說自己的男友是個多麼無聊又需要靠貶低他人維護自尊的人,嘲笑的話音。
 
驚醒後,他一夜都沒有睡踏實。
 
***
剛開始交往時的雅萍是個活潑又會打扮的可愛女性,知書達禮,還會彈鋼琴,可惜還是太嬌生慣養,被周遭寵出了大小姐脾氣。
 
果然雅萍就是個魔星,是生來擾亂他的平靜的。在順利和雅萍分手後,他的生活已經開始恢復常態,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一切似乎沒有那麼單純。最近,嚴格來說是從和雅萍分手那天開始,周遭動物的反應就不太尋常。
 
他看過兩三隻群聚的野貓像在交頭接耳,在幾公尺之外對他一瞥之後迅速逃跑,原本抓著相機蹲在那邊拍貓的路人向他投來嗔怪的視線。反正用那台立可拍也拍不出什麼了不起的傑作,倒好意思怪在他頭上。
 
寵物狗也是,見到他,當面倒是不吭一聲,只會對著他離去的背影拼命尖叫狂吠,發出自以為受害者的哭腔。背後飼主用假掰的聲音安撫那隻神經質的吉娃娃。
 
連訓斥自己的狗、和人道個歉都不會嗎?所以你的狗才那麼沒家教。他捏了捏眉間,嘆氣。
 
 
午餐時間,進了公司附近他常去的餐館,想都不想地直接點餐:「老闆,我要一碗陽春麵,大碗,油蔥多點不要豆芽菜,內用。」
 
「欸,好久不見。現在店裡有點擠,你等一下嘿。」
 
雖然將近數周沒來,廚房裡老闆也十分具默契地招呼道,又對正在收碗盤的老闆娘喊道:「老婆,人客來了,擦張桌子讓人家有地方坐啊!」
 
老闆娘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問站在門邊的他:「你不熱嗎,怎麼不脫外套?」
 
「沒關係啦,外套在冷氣口下吹了一個上午,太陽這麼強,穿著外套比沒穿還涼。」他有點侷促地解釋道。
 
「冷氣開太強會頭痛,你自己注意一點啊。夏天進出冷氣房很容易感冒耶。」他笑著謝過老闆娘的關心,低頭看結帳用的桌子底下,果然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這家小吃店養了條土狗看門,乖巧不亂吠,毛皮油亮長得討喜,店主夫婦和顧客都非常疼愛牠。
 
「滷蛋,好久不見啊。」習慣性地逗看門狗,今天黑狗卻沒有衝自己搖尾,只是凝視著他。
 
他幾乎可以斷言,看門狗靜靜端詳他的樣子,就像是他自己看著蟑螂時會有的眼神。真讓人心寒,三兩下把麵吃個精光,一邊咀嚼一邊喝著底部沉澱油蔥的清湯,他想。
 
滷蛋以前見到他時明明更友善一點的。
 
用完餐也付完帳,準備離開時,原本沉默的黑狗倏地張口,叫聲狼嚎般撕裂空氣,像要告訴遠方的同伴不受歡迎的人要往你們那邊去了。由看門狗起頭,幾秒後,至少半條街的大型狗都此起彼落地發出類似的嚎叫。
 
「哎喲,不好意思,牠平常不會這樣的......
 
你是不是有去摸金屬味很重的東西? 我們家滷蛋,討厭那種味道啦......」老闆娘連忙為難堪的他打圓場。常客們也解嘲道:「你們公司賣汽車零件的嘛,今天是你負責去倉庫點樣品吧?」「不一定啊,搞不好是摸到生鏽的欄杆。」
 
「好啦,都不要鬧他,午休快結束了。」老闆在廚房裡喊。
 
「是啦,今天是我點貨。」他搔了搔後頸。「哇,我說對了!」那位客人開心地說。
 
表面上他也跟著笑了,內心卻啐道: 才不是這樣。今天點貨的根本不是他。
 
他有對那些貓狗做什麼嗎?沒有。那牠們憑什麼這樣對他?
全是些不識好歹是非不明的畜生,他心裡冷冷地想。
 
****
夏季容易孳生蚊蠅,不知道這樣悶熱的日子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最近他的空閒都花在了處裡垃圾上,一兩周過去,才總算是把家裡整頓得比較像樣。如此一來,他的人生彷彿也逐漸恢復成被雅萍弄得一團糟之前的模樣。
 
為了讓雅萍的痕跡徹底消失,週六日時他試過騎車到比較遠的地方進行丟棄,卻總徒勞無功。這他媽的弔詭的玩意兒,搞得他快瘋掉了。即使只剩下那點死物,雅萍還是能把他搞得抓狂。
 
更糟的是,收假當晚,第一任女友子嘉又像自己還在和雅萍交往時那樣,趁夜間來騷擾他了。
 
他用枕頭蓋住耳朵試圖讓自己睡著,不想聽到煩人的噪音。剛和子嘉交往時,她是個多麼理性的人,誰知道如今她竟會變成這樣。
 
「憑妳又能做到什麼? 反正我想幹嘛妳是無法干涉的。」他把臉埋在夏季的薄被裡呢喃。
 
電風扇嗡嗡地轉動,吹走皮膚上黏膩的暑氣。
 
幸好雅萍本人沒有像她一樣瘋狂,甚至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潑辣又任性的女人也只有這點好了。他想著,又咬牙恨道。
 
快十年不見的子嘉突然出現在和雅萍約會的咖啡廳時,他是驚嚇的。但一開始,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在他不遠處投來視線。
 
雅萍是透過和子嘉共同的朋友認識的,那麼她會有所反應,或許可說是必然。即使他和子嘉之間的關係結束得如此粗暴,她竟然沒有一句責備,讓他心裡湧起歉疚。
 
原以為她是放下執念來祝福自己的,只是,在和雅萍產生了幾次摩擦後,子嘉開始趁隙而入,要求他和雅萍分手。
 
 
『你現在也知道了吧,雅萍她或許很開朗,但不是那種有耐心應對你的人。』她神情陰鬱地表示。一開始他為女友被批評而生氣,但是子嘉只是曖昧地微笑,搖搖頭說:『你這個人果然還是老樣子。』就又從他的生活消失了蹤影。
 
 
直到兩人的關係上了軌道,他不再和女友發生爭執,對她感情漸深時,子嘉漸漸脫去了冷靜的偽裝,開始時常現身,痛罵他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想和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為什麼是需要被前女友譴責的事? 子嘉有什麼資格干涉他們? 

他甚至心想:看到他和自己學妹交往就讓她這麼不甘心?畢竟,子嘉沒有雅萍好看,又沒她有才華,會嫉妒她是正常的。
 
因為背後和子嘉談論了這些事情,每當他看到雅萍的笑容,心中就會浮現罪惡感。
說不定,子嘉根本沒有沒有回來找他,那只是他的幻覺,為了排遣自己對女友的不滿而出現的幻覺。
 
雅萍是多麼可愛,每次對她抱怨什麼,她總是會咬著嘴唇,皺眉露出苦惱的表情。要是知道男友用前女友當理由想和自己分手,她一定會很傷心。
 
為了雅萍,他開始對子嘉關閉心扉,不再聽她的煽動。
 
但是最後事實證明,子嘉說對了,雅萍根本無心於他。
 
她只是隱藏起低劣的本性,玩弄利用自己,最後竟然還要求分手。
 
雅萍已經被趕出了他的生活。但即使和雅萍用最悽慘的方式決裂,子嘉仍然沒有停止糾纏他,這是為什麼?
子嘉的目的是想把他逼瘋嗎,為了報復自己對她做的事?
 
****
翌日,拖著因為凌晨入山的疲憊回家的路上,路邊玩耍的孩子們看到他後,交頭接耳起來。
 
你們才幾歲啊,就懂得說人閒話了?他心裡莫名湧上一股痛心疾首的情緒。
 
好像商量完了,其中一個男孩子,不顧朋友不贊同的神情向他走來,用一種小孩裝大人的口吻說:「叔叔你是不是*****了?**看起來**。」
 
應該是聽得一清二楚的,進入腦中的內容卻伴隨著嚴重的闕漏。視界明暗不定,頭疼得像是額骨被打進一根粗針,金屬摩擦般的耳鳴讓他鼻腔深處湧起血腥味。他大概是露出了相當猙獰的表情,因為回神後死小鬼嚇得差點哭了出來,在又一次和他對上目光後,立刻狂踩腳踏車踏板,加速逃離現場。
 
既然知道會怕,為什麼還要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惹別人生氣?他冷冷地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
 
 
回家打開門一看,果然,本應丟棄已經的垃圾再度出現在廚房地板。
 
離開冷凍庫好幾個小時,塑膠袋裡開始飄散出一股腐敗的臭氣。
 
故作冷靜將報紙重新裹上,即將放回冷凍庫時,忽然,一陣無法控制的怒火湧上,讓他把塑膠袋重重摔在流理臺上,咬牙切齒猛捶了臺面幾下。過了半晌,待他重新恢復冷靜,這才取出袋中的包裹,用昨天的舊報紙再裹上幾層加強保護。
 
當天晚上,他又夢到了雅萍雪白光潔的雙手在鋼琴上舞動,用琴音嘲笑他是個多麼自卑又可悲的人。
 
 
更糟的是,之後每次見到自己,那兩個男孩總是在竊竊私語。
 
小孩子哪來那麼多閒話好講,還是他們從爸媽和爺爺奶奶那裏學來的?
他心想,又暗自嘀咕:莫非是雅萍在這裡進出的時候編派了他什麼?
 
正想過去狠狠訓斥他們時,忽然,他在兩個男孩的不遠處發現了子嘉的身影。
 
子嘉人怎麼會在這裡?
 
腳步一頓,眼角餘光裡,男孩們已經說說笑笑地走遠,他卻只能呆滯地看子嘉露出憤怒又失望的眼神,用嘴型對他說:你為什麼老是這樣情緒用事。為什麼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你總是傷害別人而不自知你不知道嗎?
 
他喃喃地反駁:「妳也要說我做錯了,要我反省,對不對? 這種話我現在不想聽。」
 
子嘉搖搖頭,轉身離去,彷彿在表示和他之間沒什麼好講的,使他胸中那股熟悉的怒火再度湧上。
 
她要站在看不起他的人那邊是嗎?大家都要說他閒話是嗎?
 
可能是時候該讓瞧不起他的死小孩知道,到底是誰才對不起誰。
***
那是個天氣很好的午後,如果是假日,肯定宜於從事休閒活動。
雖然他不惜請假也要進行的,說不上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
 
其實他也沒有要把兩個小朋友怎樣,只是要問清楚,雅萍和子嘉到底都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是否看到了自己處分掉的東西。
 
回過神來,他已經追在後頭繞了好幾周了,距離卻始終沒怎麼縮短。這該死的破機車,偏偏挑今天和他作對,屢次熄火。
無妨,當作是和小朋友玩躲貓貓好了。就不信他們能永遠把兒童用腳踏車飆得快過機車。
 
他冷冷地想道,跟著死命踩著腳踏車的男孩拐過轉角,剛好看到他們騎進一條分支的巷弄。
 
當他也騎進小弄的瞬間,腳踏車已經又消失在了巷尾。他記得小弄的盡頭通往自己平時也常騎車經過的大馬路,怕在車潮裡跟丟了,連忙匆匆跟上。
 
但眼前的是條死巷。
 
是記錯路了嗎?他咋舌。他畢竟才搬來一年不到,不可能掌握所有道路的分佈。
 
回頭騎回入口,打算拐進右方的下一條小巷,眼前卻不是原本的大巷子,而是一條更淺的死巷。
 
難道是在轉彎時恍神了?他心裡焦急,在暗巷中四處張望,終於隱約在房子與房子之間,看到一條可以通往原本巷道的防火巷。
 
說不定他們就是從這裡溜過去的……他將機車熄火停妥,穿過窄道——連續穿過了同一條通道無數次,然而就是沒辦法離開這條巷子。
 
 
巷道周遭的窗戶漆黑一片,似乎沒人在家,大聲求救後豎起耳朵,得到的也是死寂一片。難以按捺的焦躁讓他忍不住啃起指甲。
 
仔細想想,不過是兩個孩子,就算他們握有多麼致命的秘密,事實上也沒有證據,不足為懼。但只要想到有人在背後說什麼,想到那兩個女人對其他人說他的不是,他就恨得牙癢癢的,在男孩說出『叔叔你是不是欺負阿姨了,阿姨看起來好痛』那句胡說八道,讓努力築起的理智潰堤時,他就已經無法控制地走向自滅的道路。
 
是誰欺負誰啊,搞清楚好嗎?你們他媽的都看我不起......靠著牆跌坐在地,他捂著臉發出苦悶的呻吟。不知不覺,分手那天雅萍的控訴已經在腦中響起。
 
『對,我們是男女朋友,我當然會想和喜歡的人去約會。但是我也喜歡和別人出去玩,也喜歡卸妝後一個人在家,練琴或什麼都不做都好。先生,不是只有你自己的時間才是時間好嗎?』
 
變得歇斯底里的雅萍,讓他覺得好陌生。
 
『我就喜歡在公共場合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是我虛榮,我虛偽。但我花自己的錢治裝買化妝品,招惹你什麼了?』
 
『我喜歡彈鋼琴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取悅男人,少在那邊侮辱人了』
 
『可不可以別只在你喜歡的時間搞突襲,再批評別人不為你留出空檔!比起我能自由支配的時間,你請吃飯那點錢算什麼,我自己還出不起嗎?』記憶中她嬌豔的臉龐掛著嗤笑。
 
 
想要化妝品大不了我幫妳買,但我不要妳在和別的男人見面的場合也花枝招展的。在酒吧彈鋼琴算什麼,別人邀妳去表演,只是看妳長得漂亮想泡妳,自己有多少本事心裡該有底吧?
 
這麼說完後,雅萍忽然安靜了下來,用他曾經很熟悉的厭煩神情凝視著他,彷彿在觀察一個不可思議的生物。
 
『我不想和你每次都吵架,所以已經忍你很久了。』她用面對小孩般溫柔的語氣說道,眼神一瞬間看起來好像子嘉。『但你這個人真是自卑,自私,無聊透頂。』
 
他搖搖頭,把那個悲傷的笑容從腦海裡甩掉。就算他氣話講得過頭又怎麼樣,為什麼她就是不能體諒他的焦慮?
 
都怪他倒楣,才會遇到這種拜金又表裡不一的人。是她不好。想著,他把才剛修剪平整的甲緣又咬缺了一角。指甲已經越來越短,快沒地方剪了。
 
指尖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將視線下移,茫然地看著被咬破滲血的拇指,自問:我在做什麼,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本來應該有人會回答他的,是會溫柔地和他討論煩心事,讓人安心的女中音。可是那聲音很久以前就從他心裡消失了。
 
也可能是個伶牙俐齒,偶爾卻會犯迷糊,總是讓周遭拿她沒辦法,非常愛笑的女高音。用很古典的方式來形容的話,就如銀鈴一般。他也快忘了那是誰的笑聲,不復記憶對方是在什麼情境下,對自己這麼快樂地笑過。
 
抬頭一看,天頂已經染遍了火燒似的艷紅。他受困的窄巷沒有路燈,各種光亮從巷口隱約滲進黑暗,距離他所在之處非常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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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朦朧的耳邊傳來喧嘩聲,剛自夢鄉歸來的他從剛才靠著的牆邊站起身來,迷茫之中抬腳往亮光處走去,竟然毫無困難地離開了巷口,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路上。
 
平白浪費了幾個小時。真蠢,簡直就像有誰刻意要把他絆在這裡似的。這個想法本身也很蠢,他自嘲道。
 
還是盡早搬家到別處比較實在。
 
身上的衣著以夏季而言過於厚重,睡夢中流了汗。熱氣未散,吃晚風一吹,渾身竄上惡寒,額角也一跳一跳地發疼。
 
等到了自己的公寓,已經是天色幾乎完全轉暗的時候。
 
公寓下圍滿了警車,人群都在交頭接耳,讓他的頭痛更加劇了。是哪個沒常識的人偏要在這時候做姦犯科招來警察?
 
他疲倦地站在離人群稍遠處,直到聽清了流言的內容,臉上開始失去血色。
 
那個房東……愛說教就算了居然會翻人冰箱,把房客的隱私當成什麼了,真想殺了她。
 
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手套、繩索固然能燒掉,刀具卻還在他的行李袋中,得把它處理掉。罪證確鑿,他不能現在被抓。
 
正在做著打算,突然間他聽見雅萍和子嘉也在竊竊私語。她們也在這堆嘲笑自己的人群裡嗎?
 
嘴唇裂了,口乾舌燥,焦慮的他下意識地去舔,帶著鹽分的血腥味滲入口腔。
他轉身就走。要去哪裡?總之不是這裡。
 
在他逃離人群,走在夜路上的這期間,子嘉仍舊在對雅萍說著嘲弄他的話語,像是雅萍還只是子嘉的高中學妹時那樣,暴露他和她之間的爭執。
 
想起雅萍對他說過『我如果早點相信學姊對你的評語,就不會想什麼要給你反省的機會了。子嘉學姊說,她一直受不了你的咄咄逼人,不喜歡你看什麼都不順眼,但是你根本不在乎,你這個人因為無聊乏味,就覺得別人都看不起你,其實不懂尊重,真正喜歡傷害別人的是你……』,他不禁咬牙切齒。
 
 
她是什麼意思,寧可相信那個瞧不起人又冷酷的女人?誰才是她男友?她知道朋友們都是怎麼看子嘉、怎麼看他的嗎?大家都說,她瞧不起他才膽敢對他這麼冷淡。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她死有餘辜。
 
雅萍也是,會彈鋼琴就自命清高,那雙手摸鋼琴與和其他人打情罵俏的時候,怕是比牽他的手時還多些。又或者從頭到尾,她便愛自己的手甚過愛他。這女人發自內心就是個自戀狂。
 
所以他勒死雅萍後最先把那雙手亂刀砍下,最早丟棄的部位也是手。回家後,發現雅萍的手還在家中時,他一度差點崩潰。後來也只能邊防止腐
 
敗繼續進行,邊一次次重複徒勞的行動。
 
 
至於子嘉,她一定也覺得我無藥可救吧——
 
 
受困小巷時,他做了個夢,夢到他和子嘉鬧分手的那天。
 
子嘉恨恨地對他說:「你對我做的事,我絕不會原諒你。」時,當下他固然是生氣的,事後卻只覺得困惑。
 
他發誓,在那之前他從未動過子嘉一根指頭。反倒是他對子嘉冷言以對時,氣極的子嘉會對他又踢又打,但她的力氣用得那麼小,又愛漂亮怕傷
 
指甲,除了腿部被踹了幾腳的地方和偶爾被抓出的痕跡,甚至連一點像樣的傷口都沒留下過。
 
嚴格來說他並沒有想殺子嘉,只是猛推了她一把,在她滾到幾階下昏死過去時,匆匆趕過去把她送進醫院的也是他。
 
但子嘉被推下樓梯前說出的那句「你就是那種只能靠傷害別人來維持自己自尊的人」至今仍埋藏在他的心底。
 
其實他早就後悔,也一直在打算著子嘉情況穩定後去探望她,反覆預想著進病房後第一句話要對她說什麼。然而子嘉竟然死了,死前幾天斷斷續續地短暫恢復意識,對親友始終只說是自己跌倒。
 
子嘉的雙親甚至安慰他,說不是他的錯,還感謝他把女兒及時送來醫院,渾然不知女兒的男友就是推她那一把的人。
 
由於心虛,就算別人背後怎麼說他無情,他依舊沒去子嘉的葬禮上露臉。他不敢在子嘉的靈堂上面對她的親人。
 
當和雅萍剛開始交往,子嘉回到他身旁時,看起來就像只是剛剛才外出一趟,衣著整潔依舊,額頭上也沒有瘀痕和擦傷。起初他還猜想過她終究是來報復的,每當使用樓梯時總是下意識去提防,但她什麼也沒做。失望之餘,他暗地裡是鬆了口氣的。
 
 
把子嘉推下去的當時,他是恨子嘉的,現在也還是恨著雅萍,餘怒難消。但他說不出現在自己恨不恨子嘉。心裡深處,她好像被分成了「瞧不起自己的子嘉」、「會站在他這邊的子嘉」,以及「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子嘉」。
 
無論如何,自從他把雅萍勒死的那天起,曾經溫柔的子嘉就消失了蹤影。與此相對,她越來越饒舌,聲音也變得嘶啞又尖銳。
 
和子嘉總是塗著指甲油的漂亮美甲不同,雅萍剪得短短的指甲意外地十分具殺傷力,抓得深入皮肉。被她撓過的傷口,洗澡時總是刺痛不堪。現在傷口又開始痛了。
 
路燈的冷光為他指引了一條遠離自己平時的生活圈,偏僻的道路。滿月彷彿追逐在側,不肯放過他。
 
在胸中漆黑的絕望翻騰時,她們還是沒有停下對他的批評。
 
他能感覺到,從前子嘉站在自己身邊時她嘴唇所在的位置,有誰不斷呢喃著什麼。唇間氣音簌簌響動,吐出無數惡毒的耳語。
 
愛笑的雅萍也十分捧場,匍匐在他腳邊,用纖長手指緊抓著他的褲管,發出了一陣陣啜泣般的笑聲。

****
寫在文後:

因為在路邊遇到大蟑螂而寫出來的故事。

公嬤裡把事件寫得太扁平,一直在想要怎麼把這部分補起來,但是沒有想過寫兇手視角,誰知道他自己蹦出來(攤手

本來應該只是個普通人的主角,因為周遭的環境塑造出偏差的價值觀,鑽牛角尖和鑄下大錯後的精神折磨,使他心性越來越扭曲。

上天要毀滅一個人,就會使他越來越瘋狂。
寫到他的末路,我是很痛快的。

不過,現實中,如果發現偏差的價值觀使自己與人相處不順,看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討厭,請及早接受治療,並尋求心理諮詢的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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