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季    
續【貓象預報】。連綴季節的四個短篇。
***
【春雨】

其實吶,大黑貓一點都不大,在陽台上俯瞰,
人群裡她看起來好小一隻。

大黑貓剛開始不叫大黑貓。我剛開始也不叫亮亮。
事實上那會兒,我還沒有名字呢。

她總說:「貓咪乖,過來姐姐這裡。」

所以我也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姐姐長姐姐短的叫。
她聽不懂,但還是會摸摸我,把我放進鋪好軟毛巾的紙箱。

那時我腳都站不穩,渾身軟綿綿的直想睡覺。

所以啊,是誰把我從媽媽那裏抱走,
是誰用大掌托著我把我放進姐姐的懷抱,
「小杏呀,這貓崽就拜託你了。」是誰對姐姐這麼說。

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媽媽和兄弟姊妹不見了。
肚子餓了就咪咪的叫,就會有人餵我吃東西,
想睡覺就蜷成一團,躺在紙箱裡。

有時窗戶會打開,可我腿腳沒力,蹬不上去
只好墊起腳尖,仰頭顧盼,豎起我的耳朵傾聽。

外頭鳥兒說:「天氣暖了。」

空氣裡有芬芳的味道,姐姐有時會探頭,望著窗外。
「啊,辛夷也開花了。春天到了。」她這麼說道。

噢,原來那是花香,我似懂非懂的點頭,朝空氣裡嗅了嗅。
原來開花了就是春天!

外面的世界好神祕,多麼好玩!

春天到了,有時冷,還下雨。

那時的我沒見過春雨,只聽過叮叮咚咚,有什麼在敲打遮雨棚。
雨是溼答答的,姐姐回家時身上帶著的潮氣。

我從來不用擔心,無論怎樣的雨天,
姐姐給我添的毛巾,總是設法弄得溫暖又蓬鬆。


可是有天,春雨進到屋子裡來了。

姐姐青著臉,連聲罵道:
「你主人真沒責任感...從以前就這樣!
分手時東西都帶的精光,只留下你這爛攤子!」

說著,雨水打在我臉上,弄濕了我的鬍鬚。

我不懂她說的什麼,可我感覺她好像討厭我了,心裡一陣委屈,
咪嗚咪嗚的便也哭了起來。

「對不起...過幾天我把你送走吧,還沒給你取名呢貓咪...

對不起,我受不了...」

姐姐把我抱起來,不住地發抖,臉上直下雨。

長頭髮在我鼻子前晃著,帶著香氣,弄得我想打噴嚏,
我邊哭邊小小的打了個噴嚏,哈啾!

貓毛飛了起來。

這下一發不可收拾。
那個下午,我們兩個哭了一下午,也打了一下午的噴嚏。

不知為何,隔天她卻把我留下來了。
我倆相安無事,過起我們的貓日子來。

那年春天花粉多,貓毛多,綿綿密密和雨水一樣多。
大黑貓居然說,都是我,害她過敏生鼻炎!

哈啾!拿著新買的花,她又開始打起噴嚏。

你們瞧,可不是全都是我的錯!
明明是大黑貓自己有花粉症!

哎喲! 我也好想打噴嚏!

哈,哈,哈啾!
...........................

【夏雷】

今天陽光烈的很,我雜著大塊虎斑紋的白毛皮也在發亮。
沒有雲朵遮住天空,天空好藍好高喲。

大白伸展手腳打哈欠,
在胡同裡,找了個堆滿廢紙箱的地方窩著睡覺。

我跳過石階上滑溜溜的青苔,一躍上去,伸爪子捉她的尾巴。

大白睜開一隻眼睛,輕輕把我推下去。
「別鬧,小虎。」

小虎是我在貓群裡的稱呼,不過這條街就有五隻小虎,
還是亮亮好,不重名。

過了會,我又無聊了。

我落到一個箱子上,蹦起來蹬她的鼻子。

她齜牙對我怒吼,
我夾起尾巴,縮起耳朵微弱的叫了聲,鑽進下層的箱子。

大白是隻金眼白貓,
雖大個兒,卻不胖,很修長。

還有,大白是姑娘家,膽怯害羞的很。
咱倆自小兩小無猜...

「誰跟你兩小無猜。」大白把我叼起來,甩到一邊去。

我一骨碌地爬起來,有點傷心的嘟嚷:
為什麼要這樣呢? 傷害一名貓少年的面子,
不是隻好貓姑娘該做的啊大白。

「你說啥?」大白眼裡精光一閃。

「我說...我說!」我瞪大圓滾滾的眼睛,張嘴喵喵直叫,
話到了嘴邊卻自己轉彎變成...

「對...對不起喵!」

啊啊,好奇怪啊,一定是因為肚子餓了腦袋不清楚,嗯。

我甩甩膨起來的尾巴,開始飛快地舔爪理毛,
還是理毛好,可以讓我感到安心。

這時我才一歲半,可大白已經兩歲了。
換算成人類年齡她要長我五六歲,她是大姊她說了算。


「雪兒~ 吃飯了喲!」

大白豎起雪一樣白的耳朵,喵一聲,
溜下了紙箱,朝著對街懶洋洋的晃悠過去,
躺倒在地打了個滾兒,對著她的好哥哥千嬌百媚。

她對我就從不這樣!我喵喵的抗議道。


算了,我一隻貓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我獨自生著悶氣。

窄胡同裏安靜,而且有好多紙箱,可以玩好久。
我在地上打滾,冰冰涼涼,有好多沙子黏到我的背上。

我舔了舔,沾了一嘴沙,連忙呸地吐掉,
改伏在地上看蟲子。

好多小蟲喲,扛著碎屑,搖頭晃腦地抖著兩條觸鬚,
爬啊爬的好長一條隊伍!

有意思! 小爺我拿爪子去拍,只見密密麻麻的黑線忽然散了,
一隻隻都避開我的貓爪。

哎,別跑呀你們這群小不點兒!


登時天空白光一閃。

我一愣,抖了抖貓鬚,抬頭看向暗紫色的烏雲。
方聽見天邊忽地傳來一聲怒吼。

雲層裡一定藏著隻好兇的大黑貓!
比我家的還兇還大隻!


抖啊抖,我豎起尾巴,渾身炸毛。
卻沒看到敵人,只有冰冷的什麼東西,一滴滴落在我鼻子上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瞪著眼睛,等發現不對勁,我已經滿身水珠,鬍鬚沾水垂了下來。

一身泥濘,我在大雨裡拔足狂奔,
蹦上公寓的遮雨棚,抄捷徑想要跳回大黑貓的陽台。

啊啊啊,好討厭啊緊急撤退!
大黑貓放我進去,外頭好濕好冷!

砰砰砰地用前腳拍著窗戶,我抖著身子直哀號。

「嚇,亮亮! 怎麼滾了一身泥?!」
幫我開窗的大黑貓嚷嚷著,挽起袖子把我托離地面,
混了水的泥沙直往下滴,弄得地板髒兮兮。

這點泥我在地毯上蹭蹭就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大黑貓卻沒理會我,逕自把我抱了起來,走向屋內。

浴室很暖。浴室有水。
洗澡水。堆滿雪白肥皂泡的洗澡水。

可是我.我從來不喜歡水!

大白貓啊大白貓,咱不捉妳的尾巴玩,妳趕緊回來救小虎喲!
我遭到綁架,犯人要用對我水刑啊!

嗚喵喵喵! 住手! 小爺軟澎澎的毛浸水會塌的!

什麼洗完就變帥了?!
大黑貓妳個騙子,憋笑也沒用!

我永遠詛咒妳啊!

洗完,大黑貓把我用毛巾擦了又擦,又起身去撈吹風機。

我恨吹風機也恨洗澡!

現在小爺我整隻貓裹在毛巾裡只露出臉,
想來肯定像個穿斗篷的,使咒的魔法師。

大黑貓啊大黑貓,我詛咒妳以後也討厭洗澡!

.....................

【秋霧】

這陣子天氣涼了,清晨一片霧茫茫,
窗外經常是牛乳般醇厚的白。

夜裡涼爽,蟲兒滋滋的鳴叫,讓我這獵人心癢癢。

櫃子把陰影投下來,正是藏身好地方。
今天我要捉黑蟲子。

黑蟲子油油亮亮的,很扁。今年春初我在屋子地板上擱了半隻黑蟲,
沒想到大黑貓尖叫著要拿去丟掉!

我連忙三口作兩口啃完了,怎麼可以浪費。
抬頭瞪她:那可是脆脆的小點心!

大黑貓真是的,連打獵都不會怎能東挑西揀!
我得做個好榜樣才行!

後來大白說,送蝴蝶她可能比較高興,沒辦法啦!
弄個她會喜歡的教材吧,我真是個善體「人」意的貓老師。

沾沾自喜的想著,我在居民樓下的花圃忙活了整個春天,每天叼隻粉蝴蝶給她,
她卻只是把我抱起來搓搓拍拍揉揉蹭蹭,還是不懂得我的苦心!

喂,大黑貓,叫聲師父聽聽!

我想像我站在高高的紙箱上,大黑貓低著頭乖乖叫師父,
然後咱倆一起捉蟲子...

想得高興起來,我喵聲呼叫了大半天,卻沒等到大黑貓出現。

「大黑貓! 大黑貓!」
我不高興的嚷。

「大黑貓我要妳陪我玩!」

「大黑貓~上哪去了!」
我焦慮的開始四處呼喚,在屋子裡轉圈圈。

「亮亮,你怎麼在這裡玩?」
豎起耳朵,我嗅了嗅,輕輕擺尾。

這味道我聞過,是這幾天來餵我的人。
是灰虎斑的主人,大黑貓的朋友。

上回灰虎斑來過我家玩,我記得那味道。
可她不是大黑貓。

大黑貓怎麼好幾天沒回家了呢?
我有些沮喪地垂下鬍鬚。

***
這一天貓餅乾沒有吃完。

碗裡還剩下大半,可我沒心情。

「小虎你太浪費了!這樣也會壞掉的,我替你吃光吧?」

灰虎斑湊了過來,我沒有生氣,只是把碗推過去,
既然沒有胃口,乾脆給灰虎斑比較好。

灰虎斑把頭埋進我的飯碗開始大吃起來。

「莎莉!」灰虎斑的主人卻眼尖地瞧見了。

「那是亮亮的飯! 妳怎麼可以這樣呢? 太不聽話了。」
灰虎斑的主人從後頸把她拎起來,灰虎斑抱怨著,四肢著地後便轉身走開。

灰虎斑,真對不起,
明明是好心幫我卻害妳被罵了。

默默向牠道歉,我趴在地毯上,有氣無力的用爪子撥弄地毯的線頭,
身後的尾巴輕而緩的擺動。

***
半夜裡,睜開眼睛,我一骨碌爬起來,
看見隔壁的紙箱,灰虎斑正定定地看著我,綠汪汪的兩隻眼睛直發光。

「你想去找你主人嗎?」她問。

用力擺了擺尾巴,耳朵朝後放平。
「不要攔我!」我威脅道。

「去吧,也許她真的在哪裡走丟了。」
出乎意外的,灰虎斑卻這麼說道。

「每年都有好多的人類在街頭走失,
一出門就再也沒回到約好的地點,大家都很擔心呢。」

是真的嗎?
我越來越焦急了。

如果我不去找大黑貓,她一個人會不會再也回不了家?

試著用前肢推開窗,沒鎖。
我鑽出欄杆縫隙,縱身一躍,藉雨棚緩衝再次一跳。

順著越發淡薄的氣味,
我在夜裡的街頭,尋找走失的大黑貓。

謹慎的避開氣味標記,胡同裡的其他家貓說過,
如果要穿越南邊的街口,勢必會惹毛那裡野貓群的頭頭。

可是她的氣味在公園門口停了下來。

大黑貓居然鑽到那種地方了...

聰明的貓是絕不會走那兒的,
這是規矩,要是破壞了規矩打上一架在所難免。

嗅了嗅其他野貓的標記,
我望著公園裡四處遊蕩,巡視領土的貓兒們,心裡直發慌。

抱著掙扎的心態,順著圍牆,我連牆頭都找了一遍。
當然我知道她爬不上去。大黑貓太笨重了,沒辦法像我們一樣走貓路。

最後我還是踏了進去。


「哪來的! 沒聞到俺們的標記嗎?!」
齜牙咧嘴,一隻體格壯碩的領頭貓吼道,
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氣燄卻挺囂張。

他瞪視著我,尾部膨起,毛髮倒豎,看起來足足有原來的幾倍大,怪嚇貓的。

「趕出去! 沒規矩的傢伙!」
比我凶悍的野貓們圍了過來。


「我只是要借道!」渾身炸毛,我仍不願示弱。

沒准我能打贏呢...沒准。
總之畏戰不是隻公貓該做的事!

心裡也沒底氣,我咧牙怒吼,撲了上去。

扭打飛踢,用爪子互撓,
旁邊幾隻花貓退開,讓我們咬啊抓的戰成一團。

打了幾回合,氣喘吁吁,我累到抖個不停。
發覺體力下降,我開始緊張,情不自禁洗起臉。

等到察覺,才發現對方也滾到一邊,舔啊舔的理起毛。

嚇,明明還在打架中呢...
丟臉啊,實在太丟貓族的臉!

心虛之下,咱倆又開始兜圈子,重開戰局。

一整個晚上下來,打架,理毛,打架,理毛...
等雙方體力耗盡...天,居然微微亮了。

這絕對是在浪費時間!


「你到底來幹嘛的!好好的家貓不當出來搶什麼地盤!」
往邊上一滾,那隻中看不中用的傻大個忍不住嚷了起來。

「我只是來找我家的主人。她出外一趟就沒有回來了。」
既然可以和平解決,我也不想打了。

「啊...又是這碴啊。

你這樣的貓啊,俺見過很多次了。」
不知為何他上下打量一番後,憐憫地看著我。

「剛開始在街頭混吧?
所以才連規矩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且不說我懂不懂規矩...「她怎麼可能丟掉我!」
我很生氣地激烈反駁。

他卻一反先前的囂張,淡淡的說:
「俺才一歲不到,就被裝在紙箱裡,扔到離家很遠的地方。
臨走之前俺小主人的爹娘不斷向他承諾,俺一定會有個新家。

小主人趁他爹娘不在時,也哭著向俺保證,
總有一天他會來接俺回去,哪怕他爹娘不同意。」

「流浪了這些年,俺從來沒離開過當初的那個公園。
但俺等了又等啊,就是再也沒看過他們一家三口啦。」


心情很沉重。我真不願去想大黑貓有可能丟掉我,
也不願去思考告訴灰虎斑這件事的貓,究竟是想說服別的貓還是牠自己?

一拐一拐的走在回家的方向,濕潤的水氣沾附在毛皮上,
甩掉冰涼露水,我在街上繼續尋找我家走失的人類。

咦?前方那在巷口徘徊的黑影子,怎麼挺像大黑貓?

小心翼翼的湊過去,那影子回過頭,
我大驚,跳了開來卻聽到她喊:「亮亮?」

我收住腳步,繞著她的腳踝嗅了嗅,
啊,原來是大黑貓...大黑貓?!!

待我真正反應過來,歡喜陡然在心裡炸開。

尾巴尖圈著她的褲腿,腦袋蹭了蹭,
我嗚咽的問:「大黑貓!大黑貓!這些天妳都去哪了?」

「亮亮! 你這壞貓! 我不過出門幾天,你就溜出去跑不見了!」
大黑貓又哭又笑,「工作一結束我就連夜趕回家,
回來沒看到你害我擔心死啦!」

她俯下身,一把將我抱起。

四肢懸空,我又不樂意了,
踢蹬了幾下腿調整了舒服的姿勢,方才願意被她摟在懷裡。

原來昨天大黑貓夜半就到家了。
自己回來了呢,真不愧是大黑貓!

「害我瞎操心!」我喵喵抱怨道。
不過我就知道大黑貓不是那種人!

「上哪玩了你說!弄得一身是傷!」
路上,大黑貓直碎念,弄得我耳朵發癢。

雖然對方的身手實在是遜得要命,
我可是和街頭的老大打了一架呢!

回到家一定要和灰虎斑和大白她們講述我的英勇事蹟。
喜孜孜的想道,我在大黑貓的臂彎裡打了個哈欠。

當然,領頭貓那個悲傷的故事,就當作我自己的秘密吧。
................

【冬雪】

商店開始賣熱騰騰的甜湯,大黑貓也圍上了圍巾。

「亮亮!你這個搗蛋鬼!圍巾會被你的爪子扯壞的!」

她撿東西的時候,圍巾的尾巴會在地板上晃啊晃,
我好喜歡捉那些流蘇啊!雖然會被大黑貓罵,爪子又總是和圍巾分不開。

天冷了,就算是再愛熱鬧的貓也討厭在街上吹冷風。
所以那天是我在入冬以來最後一次外出。

「亮亮,別總是往外跑呀!」
大黑貓對我喊道。

「可前幾天大夥兒約好了呀!」我咕嚕嚕的低聲抗議,
「再出去一次就不去了!天冷也沒什麼好玩!」

大黑貓卻不甚了解的樣子,只是伸手揉我的下巴。
雖然很舒服但我不是要讓你摸我啊大黑貓!

縮起背,我趕緊一閃身躲開,怕她又要念。
那樣我的耳朵很可憐,鼻子也會癢得不得了。

「哎呀,讓我出去玩兒夠了,我就會待在家裡睡覺做一隻乖貓了!」
說完,我趕緊鑽出門縫,溜了出去。

有時候,在家裡真是不夠自在。
尤其是這些日子家裡像是多了個雄性!!

不熟悉的味道侵占了我的日常空間,
在大黑貓的頭髮衣服上到處都是。

雖然我一次都沒見過氣味的主人,
可以的話,真希望他滾出去不要再來!

***
最近門外的夥伴們漸漸少了。

「大家都不想出門了,在暖呼呼的電視上睡覺該多舒服啊!」
大白打了個哈欠,在牆頭這麼說道。

因為大白說會去貓聚會,所以再冷我也會偷偷溜出去的。

大家閒聊著,或躺或坐。
月光下大白像個雪球一樣,好美喲。

冬季天黑得快,「今晚大家就這樣散了吧!」
街尾餐館家的花貓這麼說道。

「好的!」 「來年見啊!」「來年見。」

「那時就是溫暖的春天了呢!」

很快就要下起真正的雪了!

順利回到家裡,我這才發現外面是多麼冷啊!
為什麼今天我會想出門呢?

有些後悔地想,我跳進放滿毛巾軟綿綿的籃子,
感覺意識逐漸模糊,昏昏欲睡。

我總是愛睡的,但這回似乎不太一樣。

往常我聞到食物的味道,是絕不會錯過的,
哪怕想睡也會立刻蹦起來,吵著大黑貓弄飯。

醒來的時候,貓糧已經堆在碗裡了,
我豎起耳朵,沒聽到大黑貓喊開飯呢。

明明沒有力氣,可我卻不想吃飯。

腦袋一片混亂,過了半會兒我才發現哪裡不對。

我聞不到氣味。
要是沒了嗅覺,再美味的食物吃起來也和砂土沒什麼兩樣。

睜開一隻眼睛,大黑貓湊過來揉揉我的臉頰,暖呼呼的。

「咪噢~~」
我瞇起眼睛輕輕叫道,只是眼睛好不舒服,實在睜不開來。

「亮亮真愛睡啊。飯都沒吃呢。不想吃嗎?」

沒有食欲呀。我正想開口回答,
可說時遲那時快。

我的鼻子一陣陣發癢哈啾!

哈,哈啾!!

這下可糟,我居然對著大黑貓的臉打噴嚏了。

啊啊,一定要被罵了。
失去意識之前,我這麼想道。

迷迷糊糊,只覺渾身好像被小老鼠在身上踩著似的。

有時我會聽見大黑貓輕聲叫我亮亮。
叫了一次又一次,還用手指戳戳我的耳後。

大黑貓,不要吵喵,我好睏啊。

我說著,又睡著了。

昏昏沉沉間有個男人的聲音,低低的,很好聽,
說:「李杏,讓牠睡吧,剛打完藥,只不過是冬季感冒...」

很快的連聲音都聽不到了。
***
沒有貓會討厭高處,我就挺喜歡在四五樓高的陽台圍牆上蹓達。
我往下看,光燦燦的階梯下,廣場上立著一道又一道窄小的拱門!

看來可以好好玩一頓!

要知道家裡多麼不方便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窄縫鑽,一不當心就要弄翻了東西。

多麼綁手綁腳!

我正要奔下階梯,卻見成群的貓兒,穿過拱門爬上來,簇擁著我直嚷:
「虎斑陛下! 您不能離開王座啊!」

「哎? 你們叫我嗎?」我吃驚的抖著貓鬚。

「是的!」貓兒們齊聲說道,直立列隊。
「虎斑陛下,是用餐的時候了。」

貓兒們頭頂一個又一個大盤子,呈上好多還在啪嗒甩著尾的生魚,
呀,我高興極了!吃慣了貓糧,都忘了那樣的食物才新鮮!

大黑貓不擅長狩獵,平常我也只能湊合著吃點乾糧,
現在有了這麼多鮮美生腥的食物,叫我一隻凡貓如何抵擋它們的魅力!

這裡是天堂嗎?!喵聲歡呼後我吃的肚皮滾圓,
飽了就趴在王座上睡午覺,嫌臥鋪硬了就添絨毯,沒人罵我的爪子扯壞毯子!

睡夠了,我翻了身仰躺,俯瞰我顛倒過來的王宮。

這個地方看起來多愜意,多麼適合我生活啊!

要是還有大黑貓就好了。我忽然這麼想道,又搖了搖腦袋。
但是且慢,這樣她又會時常念我,不准我去這,不准我做那。


瞧見了角落裡有隻小老鼠正在探頭探腦,弄得我心癢癢,
我輕輕擺了幾下尾巴,準備下去捉小老鼠玩。

幾隻貓兒卻蹦出來大喊:「虎斑陛下!您要上哪兒去!」

小老鼠嚇的一溜煙不見了。

「都是你們嚇跑了那隻老鼠!」
我氣得吹鬍子瞪眼,貓尾咚咚敲著地面。

他們驚恐莫名的喊:「陛下怎能親自捉老鼠!」

「我們立刻給您捉來!」

不一會兒,真有一隻老鼠被裝在銀盤子裡端上來,
鮮血淋漓已經不會動了。

我用貓掌撥了幾下,覺得很沒趣。

這裡好奇怪呀,雖然這麼多可玩的我卻只能待在王座上,
雖然有好吃的,可沒有我的朋友分享,沒有大黑貓念我,我也覺得好寂寞。

我趴了下來,一下下甩著尾。

我想趕快回家。

***
一陣飢餓感讓我忍不住睜開了眼,
雖然動作還有點遲鈍,鼻子卻已經聞到了食物的香味。

不是新鮮的魚兒,是平常吃慣的乾糧。
到底是怎麼回事哪?

我的頭腦依舊迷糊,把臉埋進碗裡用力大嚼,
看了看四周,我沒力氣去爬高一點尋找大黑貓,
只好把前腳都塞進她的拖鞋充數。

啊,這樣真安心。

不一會兒大黑貓走過來,把我從拖鞋裡拎起來,摟到懷裡。

「亮亮,你害我們好擔心!」她笑罵,
「你搶了我的拖鞋,我的腳該多冷啊!」

真是的,借一隻拖鞋給我也不樂意。

但是原諒大黑貓吧,因為我又能見到她了。
我想著,抖抖耳朵。


這些日子吃飽睡,睡飽吃,
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大黑貓時不時買好吃的回來,讓我很滿意。

但是有一點讓我非.常.不.滿.意!

那就是我睡著期間有個男的混進我家!

「啊啊啊我才睡沒多久家裡就淪陷了!!
我不要看到他不想聞到他的味道!」
我渾身炸毛地怒吼。

快快把他趕出家門啊大黑貓!小爺的地盤被入侵了!

大黑貓卻把我抱到他腿上。
我伸出爪子揮舞拒絕被抱著,在他腿上大鬧。

弄了半天,才搞清楚大黑貓是怕我趁她煮晚餐時跑得不見貓影,
才讓我待在他腿上,方便照看。

哦,這樣啊,我不甘心的消停了些。
索性也鬧累了,我縮起腳,但沒收起爪子,
現在爪子和布料難分難捨,合著他的褲子活該遭殃。

「要是你再來摸我,下個該遭殃的就是你的手!」
我喵喵嚷道。

男人攤開手作投降狀,我很滿意的坐下來。
哎,沒大黑貓的腿舒服,不過溫度還湊合。

待大黑貓穿著圍裙出來,在男人面前擱了一碗熱騰騰直冒煙的湯麵,
我離開男人,跳到鄰座的大黑貓腿上。

還是這裡好,大黑貓的腿是我的專屬座位。
我滿足的躺了下來。


男人吃東西時,大黑貓就拿了棒針毛線,打圍巾。
我伸掌玩著線球,傾耳去聽屋裡那個鐵盒裡傳來鈴鐺似叮叮噹的音樂。

「過了聖誕也快過新年了吧?」男人道。

「是啊。」大黑貓點頭,「那時你還開不開診所?」

「休息一日。」男人低笑,把手遞到我面前。

「那我訂下了。那天歸我。」
大黑貓也笑了,很幸福的樣子。

雖然我討厭這個入侵者,不過他的聲音至少很順耳。
我嗅了嗅他的手,難得安分的給他摸摸背脊和腦袋。

大黑貓笑得好開心,這樣也不錯嘛。
我想著,去看窗外。

有什麼棉絮似的白點兒,在夜空裡輕輕飄下,
是花兒嗎?它們看起來多軟和,直往下落。

男人的掌心溫暖,覆著我的腦袋,
像春天日曬下的午睡一樣舒服,我瞇起了眼。

春天偷偷溜進這間屋子來過冬了。
當然我誰也不給告訴。

End

***
後記:

可能有點囉嗦,我這愛叨念的壞習慣。
最後一篇冬雪是在夏日寫完的,我也是無言。

故事開始於春暖花開,結束於初雪輕舞的日子。
好歹女主角終於有了名字,姓李名杏,臨窗春意鬧,多美的季節。

女主角一開始和亮亮這隻小虎斑的緣分來自男友的斷然分手,
如今找著了幸福,那年冬天是個暖冬。

當然他們的小日子還是那樣過,只是我們窺探的眼光該收回來啦,
誰的日常不是那樣的? 平淡中有點小刺激。

亮亮是有樣本的,真身是只大虎斑,好一隻美青年。

牠徹頭徹尾是野貓的孩子,打滿了足歲就滿山亂闖,
我沒見過牠走江湖的英姿,可亮亮那雙凜冽的眼可全沒有尋常家貓的溫馴。

牠必然曾是無數美貓姑娘的夢中情郎。

那天,我在倉庫找著了牠的母親和妹妹,卻沒見到牠。
本不以為意,不想竟聽聞噩耗。

得知牠的死訊,第一瞬的反應是脫離現實的荒謬感:
表妹一定弄錯成牠早夭的妹妹了,亮亮怎麼可能死呢?

待表妹再次重述:“亮亮死了,被狗咬死的”,
我覺得一陣暈眩,雙腳像要踏不穩地。

牠應該只是回過家吃飽飯,小歇片刻又浪跡天涯去了,
待下回,或許我又能和牠在倉庫不期而遇。

牠會懶洋洋的躺著,如只真正的老虎,威風無限的眯眼瞧我一會兒,
從喉嚨裡咕噥幾聲,寬大的讓我摸牠的毛皮和尖尖的貓耳…

上回還見牠在箱子上睡大覺,怎知這一去竟成永別!

兩歲多,換算成人類年齡,是過了弱冠未及而立。
若牠像其他貓兒一樣,作了閹割手術大約就會安分在家,或許也不會死了。

可那對亮亮來說是真的幸福嗎?
生死有命,或許亮亮註定要青年早夭。

這輩子牠是只快活的浪貓,活得很有男兒風範,
如今結束了牠在世間短暫的旅途,我無從挽留,
只能銘記牠的貓影,聊以懷念。

願牠死時沒有痛苦太久,願牠死後繼續當牠的貓大俠。
亮亮,願你安息。

另一個亮亮,願你在這完結的故事裡安享天年,長久陪伴大黑貓,
若她結了婚,有了其他小黑貓來搗蛋,你可要有哥哥的樣子,莫與他們爭寵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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