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金淺紅的季節,秋色染夾道的房舍。
白蠟樹凋萎的枯葉打了個旋兒,悠悠落地。

暗幕總在午時三點過後,將地平線覆蓋,
黑夜咬齧著白晝的疆界,使得日短,而夜長了。

斯涅的情形越發的惡化,讓拉狄恩斯擔憂萬分。
牠才剛長為成貓,吃得少,睡得卻比任何的布萊涅都要多。
原本便聽不見的牠,現在連飛過眼前的小蟲兒都引不起牠的注意。

煩惱了好幾天,拉狄恩斯終於下定決心,向蘇特奶奶提出請求。

「請帶我去中庭【laboratorium】。」
城市的中庭,是一切技術和知識彙聚的核心。

蘇特奶奶凝視牠許久,摘下眼鏡,
「為什麼想去呢?」她問。

她的語氣並不嚴厲,但近日來,拉狄恩斯總感到一種疏離感,
使牠不敢像先前那般暢所欲言。

牠是怎麼了?

有些緊張,尾巴在身後擺啊擺,拉狄恩斯忍著不去理毛,繼續說道:
「我想帶斯涅去見見其他夥伴,這樣的話,牠或許會變的精神起來...」

寬容的笑了,蘇特奶奶輕輕拍撫牠的腦袋,
「也好,那裡有著專精醫學領域的佛克斯,去一趟也好。」

「但是可不能在我沒看著時擅自闖進去哦,
那樣可是會挨駡的,拉狄恩斯。」

「好,好的!」
拉狄恩斯鬆了口氣,連忙回道。

感覺到蘇特奶奶身上某種緊繃的氛圍消融,
拉狄恩斯方才查覺...蘇特奶奶在觀察牠,在警惕牠?

心裡的不安積攢的極深,混雜著心虛。
由於牠的確背著蘇特奶奶,想窺探她的過去。


那天一如往常,直到牠入睡以前,蘇特奶奶的燈始終亮著。

她是不是徹夜未眠呢?
半夢半醒間,拉狄恩斯這麼想道。


翌日,把斯涅放進鋪了墊子的籃裡,
蘇特奶奶和拉狄恩斯乘著無馬車,前往城市的中庭。

斯涅惶惑地連聲叫喚,由於感覺到車身些微的晃動。
拉狄恩斯輕輕撫摸牠的耳朵,讓牠安心。

「近距離看,那黑箱更具有壓迫感了呢。」

牠說著,想起夢裡人們一個接一個被鎖在裡頭的畫面,
黑箱彷佛也透著一股詭譎之感。

蘇特奶奶微笑,對牠說道:「那是熔爐。
是供給設施和城市能源的地方,可以說是這座城的心臟哦。」

感到敬畏,牠暫時忘卻了疑慮,抬頭望著黑箱的頂端。

圓環的玻璃回廊將其包覆,
黑箱底部,有著數不清的玻璃方塊堆疊,反射日照,耀眼如光築成。

穿著黑色禮服的人們停駐在白柱挑高的穿堂,
白袍的人們彼此交談,往宮殿般宏偉的純白建築內走去。

拉狄恩斯從未親眼看過如此多的佛克斯。

領路的是一名盛裝的泰勒,牠友好的向同階級的拉狄恩斯行禮,
並恭敬的對蘇特奶奶鞠躬,稱她為黑女士。

女士。

拉狄恩斯這才想起,是該用尊稱呼喚主人的,
不自在之餘,也再次體會到蘇特奶奶的溫柔之處。

然而牠的愉快只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

蘇特奶奶帶斯涅去看了病。那裡是貓族的醫院。
和人類的醫院緊鄰,同樣潔白整齊,同樣...沒有布萊涅出沒。


「怎能讓那種野貓進來!布萊涅對我們作了什麼貢獻嗎?」
領路的泰勒尖聲說道。

抬頭窺視蘇特奶奶的臉色,確定沒有任何不快的成分,
牠才放心的繼續說下去,「布萊涅是消耗品,哪裡需要看病!」

像是被雷電劈中,怒火和未知的事實帶來的恐懼,
讓拉狄恩斯渾身發抖。

壓抑著那股無名的晦暗情緒,牠更擔心的是,斯涅無法得到治療這件事。

俯身按著牠的背脊,蘇特奶奶輕聲的說,
「不要緊,貓族的身體構造本身大致是一樣的,
只要我在,讓斯涅看診絕不是問題。」

稍微寬了心,拉狄恩斯坐在長廊的椅上,等待看診結束。
領路的泰勒雖被冷落,依舊鍥而不捨,試著攀談。

「你還真是奇怪的貓!」牠說,
「我可沒見過帶布萊涅來醫院的泰勒!」

拉狄恩斯耐著煩躁,轉頭答道,
「照料主人,牧養布萊涅,難道不是泰勒的工作嗎?」

牠卻搖頭,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泰勒是不會把布萊涅提升到自己的等級的。」

「這是誰介定的?」冷冷回道,拉狄恩斯為牠的倨傲感到憤怒。

「自然是佛克斯。」牠說,
「在佛克斯到來之後,就有了泰勒和布萊涅之分。那是絕對不能跨過的分野。」


「布萊涅是要被送進中庭的玻璃箱,作為熔爐指標的,
要是兩者之間沒有了差別——豈不是連泰勒也得犧牲了?」
牠如此娓娓道來,灰色眼眸裡,是完全的篤信。
.
.
.

營養劑和藥物填滿了籃子。
乘無馬車離開了中庭,斯涅在蘇特奶奶的腿上沉沉的睡著。

結果到了最後,還是沒能去看其他布萊涅。
對佛克斯們的尊敬和泰勒口中的傳言交相鞭韃,讓牠很是難受。

「雖然說是想讓斯涅看看夥伴,其實是你想見牠們吧。拉狄恩斯。」蘇特奶奶
尖耳一顫,牠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想讓你變成天真的孩子。」
她伸手輕撫牠的腦袋,話語中有著憐憫卻毫無猶豫。

「為此對你做了許多殘忍的事,
不遠的將來,甚至會逼迫你作出決斷。

會恨我嗎?拉狄恩斯?」


牠依舊不發一語。

無馬車拐過街角,車窗外已經可以看到白屋。
沒有點燈,黑暗從屋內,窺探夜裡的街。

「後天是更換燃料的日子。去看吧。」
輕聲歎氣,蘇特奶奶向牠這麼說道。

拉狄恩斯沉默的點頭,
盡可能平穩地將睡著的斯涅抱下車。


當晚,拉狄恩斯在做完遲來的晚餐之後,
連故事都沒有聽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翌日,牠依舊逃避和蘇特奶奶的交談,
只用最簡短的語句,傳達自己的意思。

剩下的時間,漫長的像是永遠不會過去。

拉狄恩斯機械性的做著家務,看護斯涅,照料蘇特奶奶,
做完一切能做的之後便枯坐著,等待上床睡覺的時間。


第三天的黎明像是在牠入睡之後,就唐突地造訪白屋的窗前。
拉狄恩斯不記得自己曾經做了什麼夢。


茫然的望著床邊籃子裡依舊熟睡的斯涅,許久,
牠才起床,去梳洗自己,做好出門的準備。

 

arrow
arrow

    烽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