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回家去。
那也是當然的吧,因為整座城市都有死亡在流竄。
追緝我,準備獵殺我的人,以及我的模仿者們。
城市裡到處都存在著死亡。那時她也這麼說過。
怎麼可能。我笑了,但她卻輕輕皺起眉,按住我的肩頭,說:「是真的。」
「車禍,火災,疾病,饑餓,寒冷…到處都是死亡…
有時人們會彼此...」
那時她還說了什麼?
哦,是了,是殺戮。人們會彼此殺戮。
那時她用一種憐憫,又恐懼的態度,說出這個字眼。
***
我已經好幾天只靠藏身處的食物和飲水度日。
之後若沒人發現這間倉庫的話…
我…會消失吧。
因為饑餓。真是滑稽的死法。
夜晚一到我就會感到憂鬱。有時我以為是因為我所喜歡的她不在身邊。
但回過神來我總在把玩刀刃,想著我的她。
那薄而堅硬的質地令我入迷。為什麼會有這樣矛盾的物體呢?
我就是用這樣的東西破壞了我的世界,把現實的薄膜給劃開了。
真的,我從沒想過刀那樣的鋒利。
這麼輕易就放棄了人的身分,只因為眼球。
嘲笑我,貫穿我的視線,讓我接觸到空氣的眼球發痛發熱,像要留出淚似的。
其實我應該把他們的眼球挖出來的。
可惜時間真的不夠,我出手得太過唐突,到最後竟是落荒而逃,
離開裝滿人類的鐵箱,逃出地底,在巨大的迷宮開始了流亡。
得知自己被通緝,是第三天早晨的事。
前一晚我藏進了倉庫,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廣播上時,只覺得想笑。
逃亡的第五天,我沒怎麼吃東西。
移動中的不穩定帶來的暈眩,以及那溫熱腥臭的氣味,
至今似乎仍沾附在我身上。
***
昨夜,我聽到她的聲音了。
「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悲傷的聲音很美,潮濕的熱氣貼著我的耳廓,讓我有些發癢。
那是真的嗎?她真的來到我的身邊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撫過她的頸項,
將她細瘦的身軀擁進懷裡。
她似乎還絮絮的對我說了些其他什麼,但我的意識始終沒能跟上,在她停止說話以前。
從她體內流出的液體將我的前襟浸濕,黏稠,有些發燙的。
我有些迷惘的觸摸她背上突起的刀柄。
看不見她的臉,讓我的胸口有種空虛感。
她的身體還是溫暖如昔。但已經沒了呼吸。
我最後一次親吻她的唇。
記得她的眼睛很美的。
可最後我不但沒有挖出她的眼睛,那樣暗的地方,也來不及看清。
***
現在,我正沐浴在我所討厭的視線之下。
有幾個人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畢竟我好幾天沒洗澡,也沒刮鬍子,
就像個髒兮兮的流浪漢。
可我不在乎了,而且,我的刀,已經留在她身體裡。
我不想再用那把刀去殺死其他東西。
已經打了電話,用告發者身分,告訴警察我的位置。
等警察來了,我就會自首。
然後,上法庭,被判死刑。我知道我會被處死。
忽然有人的慘叫聲,回蕩在大街上,已經看到好幾個人倒下,
可因為沒被完全殺掉,只是失血過多,蒼白著臉痛苦呻.吟。
所以那是真的?我的冒牌貨?
他們是玩笑的模仿,還是抱持真正的恨意,握住了刀刃?
不久後就會被警方逮捕吧,作為逮捕過路殺人魔的附隨品。
光是想像因為這樣半吊子的理由就被關入監牢,就為他們感到不值。
可我又作了什麼值得贊許的事呢?我居然為此感到優越?
我感到可笑。
事到如今,故事已經將近尾聲,再多的回溯也失卻了意義。
在一片混亂中,有個人躲在角落,沒有逃,似乎也沒有被發現。
他穿得相當體面,還抱著貌似價值不斐的皮箱。
竟然沒被盯上。
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他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他。
我明白過來;他知道我身上的污漬是乾涸的血跡。
可能是因為方才的混亂,他或許以為我身上受了傷,把我視作同伴了,
竟抱著皮箱,潛藏在陰影裡,彎身走過來。
近距離看,才發現他比我猜測的要年輕。
只是眼下有著疲憊的青印子,臉容也憔悴不堪,讓他顯得早衰。
他越發貼近我,一手抱著皮箱,
半伸的手,像要攙我。
可那只手裡,隱約有什麼,在發亮。
很薄,看似一捏就碎。
我沒有閃躲。
那時,我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還是根本來不及思考呢?
感覺從某條肌腱纖維為線,我分裂成了兩個介面。
冰涼的感覺,穿刺體內。
真是奇怪的感覺,無論是傾斜的景色,血液倒流的失溫感,
還是我毫不抗懼的死亡。
在意識消失前我看見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亮的眸子,不是乾淨清澈的,可很執著。
你或許要說,那是瘋子的眼眸,
可是裡頭蘊含的決意,乾脆的將我心裡剩餘的怨恨斬斷。
被一個認真想殺死誰的傢伙殺了,或許才是最適合我的結局。
我恍惚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經和我說過:
殺人者因為犯下了禁忌,所以眼瞳必定是混濁不堪。
並不是如此啊。
現在我的眼神又是如何的呢?我是不可能知道了。
故事到此便無法再敘述下去。
最終我竟還是沒能死在追獵者手中,承擔起不再做一個人的代價。
但是,啊啊…那真是我死前見過最美麗的一雙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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