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艷麗的花田生長著最動人的噩夢。
那花心存在著世上最美的煉獄。

「塵歸塵,土歸土,該死哪的哪裡死去…」
渡鴉啄去她的眼珠。

「哪裡還要大人您費心,小女子時限一到,
便到那十八層地獄去,嘗嘗刀山油鍋的滋味。」
她的唇浪蕩地勾起。

「閻王判咱三更死,不留人到五更!」
她面上胭脂俗艷,烏光水滑的高髻已成亂髮崩雲。

「死期未至,諒你是十殿閻羅,也奈我何!」
殘餘的一隻獨眼清醒而瘋狂地睨著渡鴉,她嘴角噙一抹冷意。

「癡妄!」渡鴉氣得發抖。

女子一身素綾衣,金線繡纏枝蓮。
她浪笑道,「瞧哪? 我這樣子比起觀音娘娘的寶相倒是如何?」

「妳不配提觀音大士的名諱。」

女子啐了一口。

「色即是空」渡鴉厲聲道,「今日我無法渡妳我亦非鴉!」

「空卻不是色!」她尖聲回道,「就是渡我,我也不屑!」


她半臉笑半臉怒,似修羅夜叉,懷中端抱嬰孩,儼然訶梨帝母。
那孩兒卻驟然成人,化為少年,未著寸縷,裸裎於女子臂彎中。

「這樣下去日後也肯定是個不成材的廢物。

小子,我說你要不尋根麻繩了斷罷? 啊?」
像提著麻袋,她隨意擺弄著手上掛著的少年。

那孩子生得妍麗不似男兒,卻已是如人偶般癡傻僵硬的活死人。

她冷不防抬起少年的下頷,兜頭蓋臉便給他一個耳刮子。
少年帶血的口涎自唇角流淌,眼神迷茫無焦點。

「不貞,不慈! 妳還配為人!? 毒婦!」

「不慈? 啊,是了, 是我生的雜種! 」
女子高笑著,將少年的頸骨擰斷,噴濺而出的鮮血和骨髓遍染華衣,

「大人您瞧瞧哪? 蓮本出淤泥不染,此刻竟不知是淫靡抑或聖潔耶?」

那美麗的頭顱滾落地面,被她一腳踢落,滾下白骨遍地的山崖。
橋邊,血水漫起。女子提起衣擺,涉入忘川。

「那不是骨髓,是石榴的果肉。」

「不是素衣新寡婦,是五月裡的新嫁娘。」

「大紅嫁裳。」「洗紅妝啊。」

「花葉不相見。」「芳華難再回。」


紅花褪去鮮妍,花終見葉。
女子身披紅衣,在血池中翩蹮起舞。

捏碎那蒼白的曼陀羅華,麻醉的甜膩滲入肌膚。
群鴉驚起,怒罵不絕。
.
.
.

琉璃窗,雲朧月。

紫檀箱籠上,銀絲燈那青黃的火苗焚著漆黑而華美的夢土…

赤衣女子獨自一人倚在錦繡榻上,
散亂烏絲纏為繭,將錦蝶沒能展翅的屍骸包裹。

含著半口煙昂首向空,吞雲吐霧,她流露嬌媚的笑意,
今日,依舊沉浸在荒淫而甜美的鴉片鄉。


夜未央,更聲露重。

「你的恨意凝結為罌粟的花果。」

「啊,只要洗去那身赤紅罪孽就能再相見嘛?」


玉蟬半隱,而女子的枯爪倏地伸向虛空,不啻於水中撈月。

無力滑落的臂膀,羊脂玉環自她的手腕跌下——

叮鈴一聲,月西沉了。

***
訶梨帝母即鬼子母神,原為食嬰的夜叉。
成為鬼子母神後,則以慈祥的天神姿態出現,
手抱孩子,右手持有石榴。

罌粟和彼岸花都有紅白兩種花色,感到有趣便用了相關意象,此為後話。

在"琉璃窗,雲籠月"以前的段落都是抽大煙的女子的幻象,也可說是她的內心世界。

女子對自己的愛情和生命不滿,卻只能含怨而活,
潛意識裡的罪惡感化身為渡鴉,不時試圖啄醒她。

然女子高傲卻悲哀的說,她寧可沉溺在鴉片煙的迷幻夢境,
死後遭報應,也不願再看一眼那荒蕪的現實。

本文題為渡.鴉,而鴉片終是無法可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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