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系怪談。靈異故事的皮裡塞了一部校園劇的劇本撐的面目模糊,飄點創新低。事件和人物關係雙軌進行,互為表裡。

當成青春系小說來看也無妨的日常懸疑文。給自己的國中時期一個交代,向混亂的青春致敬。
【紅髮】的主角國一時的事情。本次的敘述者不是他。

***
「真羨慕叔叔跟你們同班。」

開學的第一天,聽著從隔壁班過來找我的朋友在耳邊的嘮叨,我已經預見了未來的國中三年,應該也會充滿熱鬧。

之所以會有這個綽號,事情是這樣的:不知為何,小學時代,這位男同學堅持要某個朋友叫自己叔叔。

我們這一屆的私底下聊起他也會叫叔叔,不知不覺就成了表面上的通稱。

大概是因為,被強迫叫叔叔的當事人雖然不情願,喜歡叔叔的其他朋友卻眼饞那份特別吧。

綽號叫做叔叔的他,一直是班級的中心人物。有些人是被當成笑料的開心果,但叔叔不是。他是那種大家會心甘情願和他一起幹蠢事的孩子王。

把竹筷用粉筆均勻塗色後插在花盆當裝飾、分成兩大陣營拿橡皮筋互彈、雨後去操場挖泥巴坑之類的,全都是聽起來莫名其妙卻讓參與的人樂在其中的回憶。

年紀小的時候做什麼都新鮮有趣。也可能是,因為和叔叔一起才這麼好玩。

即使從未和他相處過的人,也會悄悄關注他近來又做了什麼。光是看著就能給生活帶來樂趣,叔叔就是這麼鮮明的存在。


和他同班只有小學最初的兩年,後來的我和他沒有產生太多交集。

至今還記得,剛入學,誰都不認識的第一天,立刻就開始在班上召集玩伴的叔叔主動邀請過我:「要不要去死角冒險?」

死角是學校發給新生的地圖上,特意用紅線描出邊的空間。

以小學低年級生認得字就算不錯的語文能力,只能從字面上進行理解,也就造成了奇妙的誤會。對當年的我來說,死角應該是一踏入就會遭遇不幸的禁忌場所。

面對滿臉雀躍的叔叔,內向的我拒絕了。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只想對這群魯莽的人敬而遠之。

幸也不幸,由於所謂的死角,不過是校園裡人煙稀少的區域。想偷懶或找個秘密基地,是不錯的選擇。

但要是想在花圃、校舍背面的空地等乏味的地點找刺激,大概得憑足夠豐富的想像力才能辦到。

後來他們自然是敗興而歸。不知為何,對於沒跟他們一起去,我心裡著實感到可惜。

當天和叔叔去死角探險的人,成為了他小學時代最早交到的一群朋友。那時候,他數字已累積得極為誇張的朋友清單裡,始終沒有我。

雖然人緣不壞,一直在座位上看書的我,永遠是別人故事裡的龍套。

死角這個詞的魔力隨著長大消失了,變成有點苦澀的記憶。但是由於某件事,又讓它重新和謎團扯上關係。

巧的是,這回的主角依舊是大家最愛的頑劣分子。
****
開學兩個月後,喜歡蹺課的叔叔對班上的人聲稱,他騎腳踏車經過學校時,看到一個老伯很悠閒地在圍牆內澆菜。

匆匆一瞥,起初只是驚訝。畢竟並沒有稀奇到會讓人想掉頭回去看。之後閒來無事,憑著模糊的印象去找,卻沒發現校內的哪裡有種菜,這才開始玩起偵探遊戲。

學校的地圖上自然沒有菜園這種規劃。

叔叔甚至跑去二三年級的教室問了學長姊。似乎有人看過那位種菜老伯,但即使發現學校沒有菜園,也只當成了錯覺,再進一步的消息,就問不出來了。

參與進來的人一個接一個退出,最後連叔叔本人都失去了興趣。畢竟世上好玩的事情太多了,他並沒有無聊到會長期執著在一件小事上。

話又說回來,像叔叔那樣閒得發慌去追究這種事的人,本來就很少。雖然這也是他的優點,不過,經常翹課,早就該回家的時間也在外玩耍,他有時間讀書嗎?

我心裡的疑問倒是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期末考後,叔叔本來勉強維持在中游的成績,下滑到校內排名的倒數百位。結業式後,他被班導留下來,狠狠訓了一頓。要說我為什麼會知道,那是因為我也在等待訓話的隊伍裡。

因為比起其他人,我被訓的時間不算長,很快就能回教室收拾書包。

意外的是,叔叔竟然還在。

沒有放晴的午後,窗外透進濛濛的光線。在只開了後排燈的昏暗教室裡,他把腳抵在前面那把椅子的橫槓上,正打著手機遊戲。

聽到我走進教室,叔叔漫不經心地轉頭問:「你成績這麼好,怎麼也被班導罵了?」

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叔叔是在問我。很久沒和他說話了,異常的緊張。我嗆了一下,才慢慢地說:「我...選擇題,錯得太多。」


面對他不解的神情,我解釋道:「檢查太多遍,對原本的答案沒有自信,猶豫的時候就把正確答案給改掉了。」

叔叔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像你會幹的事情...呼呵,呵呵呵呵...」

原來他對我有印象。想著,心頭莫名一暖。

在叔叔控制住笑聲後,教室再度安靜下來。沒話找話是種很擾人的行為,但我總有種現在走了一定會後悔的感覺。

明明是冬天,手心卻很潮濕。我悄悄的在外套上抹掉冷汗,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國中生就有手機挺少見的,有點好奇為什麼他會有,又說不出口,只好問:「你在玩什麼?」

「貪吃蛇。我爸媽給我買的手機裡內建的遊戲。」

「好玩嗎?」「還行吧。對了,你平常都打什麼電玩?」

「我沒有打過電玩。」

對我生硬的回應,他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問:「有機會要一起去遊戲中心嗎?」

「有機會的話。」囁嚅般重複了這句話,忍受不了再次降臨的沉默,我連忙道了再見,轉身回家。

那天,和叔叔難得的對話就這麼結束了。我對自己的社交技巧感到無比絕望。

*****
上了國中,或早或晚,成績開始左右一個人在班上的地位。

新學期的初始,腦筋轉得快,很擅長尋找樂趣的叔叔朋友還是很多,但是神情似乎蒙上了一層陰霾,沒有以前那麼快樂。

這個時期,由於想在朋友面前撐起氣概,某些男生說話開始故作粗魯,又為了仗義,在校外幫人打群架。

越來越多人冷眼看叔叔和成績墊底的學生抱成一團,班上好像分為以叔叔為中心的「敗類」,以及「我們」。

只有一件事跨越階級和圈子,成為共同愛好的遊戲。那就是撮合班對。

聽起來充滿青春的酸甜味,實際上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從小學高年級開始,不受歡迎的那方通常會被拿來戲弄同學,或被班上的風雲人物彼此用來調侃。對於被撮合的人來說,只能算是痛苦的回憶。

現況還停留在輕微的玩笑,難保明天不會變質成更深的惡意。

每天都在擔心要是矛頭轉到自己身上該如何是好,不過,至今這樣的事還沒有發生過,可能我的存在感太薄弱了吧。

我只是慶幸自己沒有成為目標,並沒有足夠的正義感去阻止被多數人默許的遊戲。各種意義上,叔叔和我的差異,真的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四月的某天,當叔叔那一掛的人把班上某個人緣很差的女同學和男生撮合時,起初他是跟著一起笑的。

但是隨著話題不斷升溫,當被撮合的男生露出嫌惡的表情,周圍的竊竊私語讓女生趴在桌上哭出來的時候,笑容從叔叔臉上消失了。

「幹嘛做這種無聊的事,你沒看他們兩個不願意嗎?」

我們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一直和那次起鬨的主犯很要好的叔叔,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們扭打起來。最後,在挑釁同學的叔叔跟參與起鬨的人被老師處罰後,叔叔和他們散夥了。

表面上,叔叔與班裡的所有朋友絕交,但要說他被孤立,又有點不同。有群人化身「觀眾」,像是逗狗一樣,以慫恿他和班上的惡霸衝突為樂。

得知他的處境,叔叔在別班的朋友一有空就會來找他。大部分同班同學,只是像我一樣遠遠觀望著。

那一陣子,叔叔不蹺課了,放學似乎就立刻回家,聽說也沒怎麼和朋友出去玩。

我心裡頗不是滋味,很想和他談談,卻鼓不起勇氣在眾人的眼光下和叔叔搭話。

「你們班真是不懂珍惜。」和朋友出去吃飯時,她的眼神狠狠地射穿了我。

面對她的責難,我垂頭喪氣,無話可說。對不起我這個膽小鬼什麼都沒為他做到。
****
機會到來是在制服開始換季的五月中。

羽球課預定在體育館內的場地進行。我們學校的體育館位在操場的邊上,背靠校園的邊界,靠牆一端,是鋪設水溝的混凝土地面,其餘都是泥地。

圍牆轉折處的內側還架了一圈煞風景的淺綠色鐵皮,彷彿工地現場。

總之是非常荒涼的地方,平常學生們也沒有會經過這一帶的理由,可以說是校園死角了。

因為距離校舍有點距離,當天值日的我和叔叔,在午休時間還沒經過一半時,就必須出發前往體育館的器材室搬東西。

迎面而來的是長年通風不良、缺乏日曬的霉味。掩著口鼻,認命地開始清點球拍的我,轉頭看到本來負責羽球筒的叔叔伏在窗邊。

「你在看什麼?」回過神來我已經將疑問脫口而出。「你也來看看。」叔叔向我招手,讓出位置。

從器材室的窗戶看下去,只有體育館和圍牆之間的泥地,再往遠方看去,成排民宅上方的藍天,有一道飛機雲拖在遠去的白色機影後面。

我回答:「什麼都沒發現。你在看飛機嗎?」

他搖頭:「不是。往地面的方向看,右邊一點。把臉貼在窗戶的邊緣,就可以看到圍起來的那片鐵皮裡面。」

不好意思拒絕的我效仿剛才的叔叔,把臉擠在窗框上。視野的死角裡,隱約浮現一點綠意。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轉身要離開窗邊,叔叔近在面前閃閃發光的眼神嚇了我一跳:「怎麼樣,不覺得挺神秘嗎?鐵皮裡面種了東西,有沒有很驚訝!」

讓人驚訝的是你啦。默默將加速的心跳壓下去,我把剛才點好的球拍放進籃子。

或許是被突然其來的接觸沖昏了頭吧,我在心中決定,等等上課了要主動邀請叔叔和我搭檔——想當然地,連開口都來不及就宣告失敗。

即使處境尷尬,比起運動白痴的我,叔叔是非常搶手的搭檔。最後我還是一如既往,和同樣被挑剩的人同組。

提早完成課題的小組都先回教室了,只有我這組留到了最後。

大概是上課前那番對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收器材的時候,叔叔非常沒禮貌的驚嘆:「哇第一次看人打這麼爛…為什麼我們學校每年都有羽球課,你的經驗值還是年年歸零?」

儘管已經習慣了這件事,被叔叔說出來我覺得特別想死。

羞恥的低頭看地板,不發一語,叔叔這才發現自己講錯話了,有點慌張地說:「你不要生氣啦!要不然,放學我請你吃冰!」

「呃,不是…」

『這時候不該拒絕吧!』腦海中朋友的幻影吐槽道,我改口說:「好…」轉得太硬,聽起來非常詭異,不過他沒有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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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好放學後一起去吃冰,路上自然必須同行。這產生了顯而易見的問題。

沒想到叔叔主動開口提出解決之策:「你先去側門等,看到我經過就跟上來,記得隔點間距。走正門會被我們班的人看到,他們很煩,不知道會講你什麼。」

果然叔叔看起來再沒心眼,也是會介意班上氣氛的。從叔叔做事隨心所欲的性子來看,固然有可能放我鴿子,但我願意相信他。


默默跟了兩條街後,叔叔停下來,在巷口對我招手。我加快腳步,變成和他並行,聽叔叔嘰哩呱啦地講最近看的漫畫劇情。我沒有回話,各種事情一直在腦袋裡轉個不停。

叔叔似乎是注意到了,停下了對漫畫臺詞的模仿:「抱歉,都只有我在講,你想說什麼嗎?」

「嗯…討論要怎麼不被同學發現的時候,你好像滿開心的。」

「因為,很有機密任務的感覺啊!」叔叔雀躍地說完,又問我:「你還想說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我有點驚訝。

「你平常不太和大家講話,滿好奇你會說什麼。」

這時,那句一直想和叔叔說的話浮出腦海。我深吸了口氣,停下腳步。

叔叔困惑地回頭看我。

「其實,你不用每次都跳出來跟那些人吵架的。幫助被欺負的人是好事,可是支持你的人不懷好意你知道嗎?」

叔叔愣了幾秒,害羞地笑著搔了搔臉頰:「我只是想做就做了,沒什麼啦,你不用誇我的。」

心裡颳起的某種情感風暴,大概叫做煩躁。我沒在誇你!

在學校徒步範圍內的這家店面積不大。我們和其他客人並排坐在高腳凳上,圍著吧檯式的長桌。開到最大的電風扇在背後轟隆作響。

「今天有去上課,還帶同學來,不錯喔。啊你怎麼這麼久沒來?」看起來四十多歲的老闆娘熱心地招呼我們。

點了點頭,叔叔才反應過來,抗議道:「阿姨,哪有很久,我上週才來過!」,「一週來一次隔太久了啦!」

聽著沒營養的對話,很快就決定了要點什麼。吃冰容易頭痛,於是我點了豆花。叔叔點的是芒果雪花冰。

只是,端上來的豆花,被擅自加了大量粉粿和蜜豆。

「阿姨,我、我只說要花生,是送錯了嗎…」不討厭這些料,但全部吃完,大概要吃不下晚餐了。

無視我複雜的心情,老闆娘豪爽地表示:「多給的料算我請客!個子小的男生要趁現在多吃一點,以後才會長高!」

愣愣地轉頭看了我一眼,又往下看了我的腿,在陷入沈默的我旁邊,叔叔不客氣地哈哈大笑,還猛拍我的肩膀——他怎能這麼讓人火大。


夏季晝長夜短,離開店面的時候,天色還是亮的。興致高昂的叔叔提議:「這裡離體育館很近,等一下我們去圍牆外面看鐵皮裡面長什麼樣子!」

「不好吧,可能還有我們班的人在校內…」,已經忘記要避著同學的叔叔不以為意:「有什麼關係——」

一輛老舊的機車夾帶震耳欲聾的引擎聲,突然自拐角冒出來,打斷了對話,薰了我們一臉廢氣。

從驚嚇中恢復後,叔叔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個阿伯。」

結果當天,就讀另一所國中,曾經被叔叔強迫叫叔叔的那位同學,和他其實早就有約了。
被放鴿子的他在學校附近堵到叔叔,去看鐵皮裡面有什麼的事於是不了了之。

這種地方,也很有叔叔的風格。

to be continued:光怪異事【死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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