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中,細雨又飛花,沾溼姑娘家纖弱的影子,若有一柄傘在手,踱過橋頭,簡直是白娘子會許仙,就算這裡不是西湖,姑娘實際上面目也不怎麼美,朦朦朧朧地看,也就差不多了。

偏偏在這大好春日,城東糕點舖的陳家老三害了病。

春寒料峭風邪入體嗎?不是的。煩惱生意不好嗎?也不是的。
陳家老三啊,害的是相思病哩。

那姑娘是在驚蟄剛過時開始造訪舖子的,每次總是揀兩三種細點,囑咐站在舖子前的夥計放進她帶來的盒子,再自己用手巾包起來,很珍惜的樣子。才不過十幾歲,就穿得一身寡淡,臉上倒是泛著討喜的紅潤。

本來嘛,每日上門的客人裡,這樣的姑娘家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個,偏偏她頭一次來的那天,是陳三代替陳二站店頭招呼,又不巧在把盒子遞給她的時候碰著了手。陳三心裡直喊糟糕啦,連忙縮回了手向人家賠不是。姑娘笑嘻嘻地受了他的賠罪,要他別掛懷。

那姑娘的手,好似上等的糕點,酥嫩滑白,聲音也是甜甜的,滾了細糖粉一樣。

並不是由於陳三是登徒子才有這般遐想,
反倒是因為這二十幾年都過著和女色毫無牽扯的規矩人生,
這木訥的糕點師傅,面皮薄著呢。

陳三痴痴地望著那青衫的姑娘打傘離去,
還是他弟弟陳四在他耳邊喊了幾次才把他的魂喊回來。
只是那姑娘雖已走遠,她的影子卻撞進陳三的心裡,從此不走了。

之後姑娘來了好幾次,陳三都是向爹娘推說有事,
洗了手走出廚房,站在門邊往舖子外看,凝視著她蜜棗糕似甜滋滋的笑靨。

有回陳三去市街辦事,見她站在廟前在和裡頭的誰說話,不由得停下腳步。
等姑娘從屋簷下走出來,他腦子一熱,湊過去打了聲招呼。

姑娘驚得肩頭一顫,才發現是見過的面孔,笑著按了按胸口:
「原來是糕點舖的陳三哥。嚇我一跳!」

「總是看妳來啊。」靠得近些,便聞到一陣淡淡的花香,他有些緊張,只得隨口找話聊,「去年,好像沒看過妳。妳家剛搬到縣城嗎?」「不是啊,我住在這裡很久啦,也知道你們的舖子,可是一直沒機會去,想得我可饞啦。我特別喜歡你們那兒的豆沙餅和核桃酥!」

「那,為什麼……」陳三不解。

「你是問為什麼之前不來?還是問我為什麼突然來了?」她掩著嘴頑皮地笑。

不待他問,她便自己答道:
「因為驚蟄那日喜鵲來了廟裡。也因為今年春天我剛好要滿十六。」
卻像是自言自語,陳三也聽得一頭霧水。

「抱歉,陳三哥,聽我說這些怕是煩了吧?」

頭一次和姑娘說這麼多話,靈動的雙眼裡滿是笑意,聲音脆生生的,聽著聽著陳三就莫名臉上燒燙,連忙搖頭,「不會,和……和妳說話,我很開心。」

那之後只要聽到她的聲音,陳三就會在陳二玩味的眼神裡,出來和她說話。姑娘總是告訴他上回買的糕點多麼美味,稱讚他們的舖子,然後兩人交換些生活中的瑣碎。

「去年我散步時發現一林子的杏樹,開了好多花,可香了。今年也開得很美喲。」
「妳喜歡花嗎?」「很喜歡!我最近都在杏林裡玩哪。」

多半這就是為何這小姑娘身上有著那樣淡雅的花香。彷彿她不光是在盛放的花樹下做遊戲,而是跳躍穿梭於枝椏間,髮絲全埋在柔軟的花瓣裡,浸滿濃濃的香,又在玩倦時被林間的風帶走了,只餘一絲半縷。

「要不要做個杏花餅呢……?」陳三還在神遊呢,忍不住就說溜了嘴。

「啊,真的嗎陳三哥!要做甜的呢,還是鹹的?」她驚喜地拍手大笑。

一貫沉默的陳三都被她引得嘮叨起來,絮絮說起他的想法,
讓這饞姑娘眼睛放光,露出飄飄然的神情。

他沒忍住,頓了下,又多說了一句,
「妳喜歡甜的,我做甜的好了。」說完立即臊起來,板著臉無所適從。

「陳三哥待我真好。」姑娘有些羞澀地用衣袖遮去半張臉,偷眼看他,在袖子下輕聲地笑了。他的心跳快得像要飛出喉嚨。之後自然是被兄弟們好一頓打趣。

只是,不知為何,往往直到她走了,
陳三才會想起沒有問她的姓氏,『下一次吧』他無奈地想 。

某天,姑娘又來了,仍舊是那身雪白的裙,青色外裳。
正值濛濛細雨,她打著素面的紙傘從雨中走來。

然而和往常不一樣的是,她滿臉侷促不安,
在舖子前抱過裝有點心的盒子,也不像平常和他閒聊。

「妳怎麼了?」陳三站在簷下問她。

「陳三哥,我有事情瞞你。」
她眼珠左右兜轉不敢看他,咬著嘴唇許久終於開了口。

「妳想說什麼?別急呀,慢慢說,陳三哥最喜歡妳了,不會跑掉的。」
陳二出言安撫,順帶損了陳三,被斜晲一眼。

姑娘沒有被逗笑。
她嚴肅地說:「陳三哥,我不是活人!這模樣,是託菩薩的慈悲才化成的人形。」

陳三很想認為是自己聽錯,可惜,那聲音被他聽得真真切切。
大概是說完了,她放鬆下來,又重新露出慣有的微笑。雖然眼中隱隱有著淚光。

陳三立刻就傻了,還是陳二鎮定,立刻調侃道:
「是菩薩遣花仙下凡來我們這裡買點心?我們舖子好光榮呀!」

「哎喲陳二哥,你別逗我啊?」
姑娘一對杏眼睜得渾圓,掩著嘴詫異地笑了起來。

「我不是花仙子,是城東劉家的女兒!」

「這些日子是我貪吃,給你們添麻煩了,菩薩說佔人便宜不好,這個,請你收下。」姑娘也不避諱,她把盒子一擱,拉住陳三緊握成拳粗糙的手,把懷裡掏出的什麼往他的指縫塞,那玩意兒和她的手一樣冰涼。

抱起盒子,姑娘再度撐開紙傘,向他倆欠身:
「以後陳三哥可能看不見我了,我還是會偷偷來看你的。」

一眨眼,那姑娘就沒了蹤影,只留下陳二和陳三愕然地站在舖子前。
陳二拉了幾個客人問,都沒人看見那青衫的姑娘。

當陳三明白過來,眼前的景物便忽然晃花了。

「三哥你怎麼了啊?」剛送完一輪茶點,從店舖裡聽到動靜的陳四走出來,
看到少有表情的陳三淚流滿面的樣子,很是驚訝。

陳三連忙用袖子抹臉,向他跑堂的弟弟和盤托出。

才聽到那姑娘不是活人,陳四就急了,
「哎哎哎大事不好!不是傳說鬼給的銅板會變成紙錢嗎?
這女鬼每次買的雖少,可一個月裡來了好幾次呀,我去大哥那裡問問!」
說著便匆匆地撥開人群,衝進裡頭喊掌櫃陳大郎。

陳三的悲傷登時被他攪得大亂,又氣又好笑,看看跑走的陳四,回頭,他攤開手來。掌心裡握著的是一枚玉雕,串著絲線有些泛舊,玲瓏可愛,是鳥的模樣,只是看不出雕的是哪種鳥。

據說那天城東附近的人家在菩薩供桌前發現裝了陳家糕點舖點心的盒子,「哎呀,今天輪值換供品的人家還沒來,莫非是陳家放的?真是好心腸啊,菩薩一定會保祐的。」

據說陳大郎後來在陳四的央求下盤查了錢櫃,錢果然短少了些,裡頭混著無數根烏亮的羽毛,幾顆渾圓的白卵石,和一大捧乾掉的杏花。

據說平日好脾氣的陳大郎氣得倒仰,「陳五肯定又是你!你這渾小子懂不懂什麼勾當是不能做的!」怒吼的聲音傳過對街,嚇得在學堂裡的陳五手抖了一下,寫壞一個字挨了夫子的訓。

據說陳三後來把玉雕交給二哥,
陳二精明,不敢立刻變賣,悄悄地去陳三說的廟裡探聽了。
廟後有著成片的杏林,滿開的白杏花在風裡輕顫,正是花期。

「是十幾年前劉家閨女跟隨菩薩修行時,她爹娘寄在廟裡的。
我聽聞,孩子當年還是頑皮的年紀,驟然病故,怨氣重鬧得可凶了。」

陳二搔了搔頭,悄悄看他弟弟一眼,又說:
「她爹娘知道這件事,說孩兒修行多年總算磨去戾氣,感到很安慰。
他們相信你沒有撒謊,難得你倆有緣,那玉雕你留著就行。」

「人家這麼說,不就沒辦法賣了換錢?
我們舖子還是虧了嘛,幸好她一共也才來了幾次。」陳四愁眉苦臉的說。

「那究竟雕的是什麼啊?」
年紀最小的陳五雖然平白遭了冤枉很不高興,還是耐不住好奇心插嘴問道。

「據說,是喜鵲啊。」

陳三想起了她的青衫白裙和身上的杏花香。
又想起那甜甜的聲音說個沒完,鳥兒似有些聒噪。

於是他笑著說:「我想也該如此。」
***
擂題是青衫.花.鳥。因為太籠統還煩惱過一陣子w
難得寫(聊齋式)純愛故事,雖然是bad ending。

配樂不想太沉重也不想太浮躁就選了這首古風歌曲,歌詞背景不在考慮之內。
其實音頻怪物的雨巷才是首選但是我找不到影片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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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