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霧霾籠著大半的空。
麥田就在眼前。

麥田。烏鴉。
梵谷和世界訣別的最終作。

他走入麥田小徑。

空氣黏稠,帶著微不可察的異味,彷佛受熱融化的合成橡膠。

「暴露在野外多天,據警方說法...」
忽視了那字正腔圓的女聲,他撥開簾子般緊密並列的芒穗。

一瞬間,比腐爛的肉類更加濃烈,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面而來。

那彷佛帶有毒性的惡臭,浸滲嗅覺細胞,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痙攣起來。

退了幾步,額上泌出細密的汗珠
汗水順著頸背流下,打濕的襯衫黏在皮膚上,透不過氣。

日光將眼前渲成刺目的白。

他感到暈眩。
為了電視機上,那片群鴉盤桓的麥田。
***
宣告開庭,一盞高懸的燈乍亮。
光線如高熱的強力水柱,暴力的將黑暗沖刷殆盡。

這是間乾淨齊整,白且平滑的,方塊似的房間。

僅有兩人的法庭。

被告是獨自坐於牆下,西裝革履的青年。
燈光當頭罩下,他的瞳孔縮小,不適的眯起眼,
即使如此仍腰桿筆直,意氣風發。

老法官看樣子年過七十,極瘦,顴骨突出。
臥床,腕上輸著營養液,是個脫髮且衰弱的老頭兒。

「關於檢方時期扭曲證據釀成冤獄,讓無辜之人自殺的事件,
瀆職者,你有什麼要為自己辯護的?」他問。

「我無罪!」青年昂首,高傲宣稱。

老法官嘻嘻的笑了,一笑彷佛咳嗽一樣,
讓人想起黃昏的鴉群。

「知道嗎?話語是把利劍。」
用顫巍巍的手指去翻閱手頭卷宗,他推了推老花眼鏡,正色說道。

「然而那劍刃過於鋒利,
一但出鞘,獠牙必然會傷人無數。且會傷害御劍者的筋骨。」


「鈍劍無法護主,反會使主人落於下風,葬送勝利。」
對他的言論不屑一顧,青年逕自為己辯護,
「我是為了正義而揮下那劍刃。」

「律法是我的劍,是為了處決惡人而存在。」
「懲惡的劍,自然是越鋒利越好!」

「「我是為了…正義…而揮…下…」」
青年再次怒吼,鼻翼賁張,揚手正要抗議,
卻隨著老法官顫抖的嘴形慢慢地失去聲音。最終如蠟像般靜止。

老者沉默地抬頭,凝視著青年。
視線從他自信挺拔的肩頭流過,停駐在對方的眼神裡。

他的目光冰冷、倦怠而悲傷,卻又含有和青年一樣的輕蔑。
無需任何證詞了。罪證就在這裡。罪人就在眼前。

「有罪。死刑!」揮下裁斷之槌,
老法官顫巍巍的舉槍。

朝那張和自己相仿的面容,扣下扳機。

槍響。

警鈴放聲尖叫,而青年的頭顱已被貫穿。

失去支撐的身軀陷進椅裡。鮮血自他的額頭流下,
雙眼未闔,只空虛的,控訴似的睜著。
.
.
.
「爸爸,我來看您嘍。今天過得好嗎?」
年輕女子溫柔地在他耳邊呼喚,俯身擦拭老人嘴角溢出的口涎。

那是間潔白,齊整的房間。
床邊擱著細心換過的鮮花。芬芳在藥味下顯得嗆鼻。

導管的針頭扎進老人瘦弱的手臂,
他的雙眼,日復一日麻木地望著病房天花板。

不發一語,他的腦內,依舊是兩人的法庭。


他依舊是個失敗的審判者。
而今日的判決——照例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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